一、6:30。
凌晨六点，鹿泽北把书包收拾好，从内部打开了“海玉超市”的卷闸门，从中推出了电瓶车，上学去了。
她和师姐一起住在师姐开的小卖部里，小卖铺开在初中门口，她上的是高中。每天，她和师姐一起睡醒，她简单刷个牙上学走人，师姐则怨气深重地起床做饭，等上学的初中生进来买东西。
鹿泽北骑着车，和以往一样，县城的主街上没什么人，零星的几辆小轿车，副驾驶里也是穿着校服的高三生。
进入校门要下车推行，鹿泽北揉揉眼角的眼屎，注意到校门口没有多少人。两个保安大爷也不在，显得校门口空荡荡的。
今天有雾霾，天空灰蒙蒙的，教学楼也是一样的惨淡颜色。停车处后面就是篮球场，大红大绿的颜色在雾霾天也显得暗淡，好似被风化的旧照片，碰一下就要碎掉。
鹿泽北数着自己的心跳数，一步一步朝教学楼走着。半个世纪对学校来说是文化底蕴，对教学楼来说却是雨雪风霜。身后的书包不重，她本来也没把什么复习资料带回去。
突突——突突——
她的心缓慢地跳着，凝固如灰。
接下来，是上楼梯。
她的教室在三楼，教学楼外的大楼梯直通二楼，所以她平时直接走大楼梯。
大楼梯的楼梯台阶数不太规律，她曾数过，先是一个11级台阶。
她一步步爬着楼梯，忽然感觉腿有些发麻，有些软。
奇怪……低血糖了？一会儿的早餐，她要吃三个包子。
一、二、三……十一。
走完了。然后是一个两步的小平台，接下来是一个10级台阶的楼梯。
脚指头的大拇指忽然磕碰了一下台阶。鹿泽北忍痛没有叫出声来。脚趾尖的钝痛让她弯下腰去。
要不……脱了鞋揉揉？不好，虽然半天没有碰到其他同学，但也有可能被看到。
多不礼貌啊，多不雅观啊。
鹿泽北直起腰来，再次向前走去。
10级的台阶……
第一个台阶，她吸了一口气，把脚慢慢地放上去，哦，还有鞋。
鞋底踩在混凝土上，感到了一丝踏实。
二、三、四……十。
这是10级台阶，走完了，接下来是一个三步的较大平台，然后就是最后一层台阶，她就到二楼了。
这一层台阶有13级。
鹿泽北数过很多次，她在第一次数出这个数字时也曾想象过会不会有一天这个数字变了。
眼前越来越黑，她在心里想，这是真的低血糖了。得快点上去，课桌格子里，昨天晚上的汉堡还剩半个。要是不小心摔在楼梯上就不好了，她可能会摔伤，如果磕破头，会摔到脑子的。
眼前完全黑了，什么都看不见。鹿泽北数着台阶数，还在一级一级地向上爬。
没关系的，就算瞎了她也要上学，她昨天作业没抄完，今天早读要偷偷补的。
她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不是那么实在了，好像踩下去了，好像没有。
我走在地上吗？我抬脚的高度对吗？
我感觉不到其他东西了。眼睛里漆黑的，耳朵里嗡嗡的，脚下虚浮的。
只是低血糖，我还在思考。
噗通，噗通——是我的心跳吗？我还能听到心跳？
是因为我的心脏在我的身体内部？直接通过骨传导传到我的神经中枢？而我耳朵里听不到声音，是因为我的外耳道有损坏吗？
我在抬脚，我再抬脚。只要爬到三楼，在我的座位前站好，从格子里掏出那吃了一半的汉堡吃一口，我就能恢复正常了。
一阵风吹来，我意识到，今天是四月二十七号，还是春风。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
鹿泽北忽然睁眼，光线射入她的眼睛，让她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
眼泪流了出来，她看到眼前景象，先愣了一下，回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楼梯的楼梯顶。
十三级台阶爬上来了。鹿泽北忽然回神。
刚才的经历还在脑子里贮存着，她没有细想，楼道里挂着的电子钟很醒目，六点二十四，她还有一分钟就迟到了。
她迅速朝三楼跑去。一步两级台阶，结果脚下一滑，她摔在了楼梯上。
没有磕到头，也没有流血，但膝盖那里像破皮了一样疼。
没想到摔到后，身下的楼梯像是变成了滑梯，她忽然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鹿泽北心头猛跳，伸出左手就近抓住了楼梯上的护栏底部，才避免滑下去。
胸口和腹部硌得慌，她身下还是一级级的台阶，可台阶的角像抹了油，滑得很。她仰起头向上看，发现楼梯的颜色很深，右手一摸，湿冷的，还有些滑腻。
保洁大妈今天起这么早吗？还有这是什么牌子的洗洁剂，这么滑！
阿姨！为什么要这么勤快啊！
鹿泽北拼命挣扎，想站起来。可是膝盖甫一碰到台阶的上表面就滑了下去，根本跪不住。
她全身的重量全在左手上。鹿泽北在楼梯上挣扎着蛄蛹着，不住地撞到栏杆上，有点疼。
爬不起来，爬不起来！
突然，她感觉掌心一湿，她偏头看去，扶手上竟然也开始流那种透明的液体！
粘粘的，湿湿的，流过她五指，流过她手心。
手里也变得滑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会滑下去的！
她想用力抓住栏杆，可是栏杆像泥鳅，滑滑的。
她呲目欲裂，像有人一根根地掰开了她的五根手指……
鹿泽北滑了下去，摔到了台阶底，浑身都疼。
她抬头，红色的电子钟亮着，上面写着6:23。
电子钟下面是楼层数，写着：3F。
她刚才是在四楼吗？鹿泽北疑惑抬头看向摔下来的地方。
她刚才是多爬了一层？应该是，那这保洁大妈还帮了她了。
来不及细想，她朝教室跑去。
二、6:50
文科班的早读是痛苦的，明明自己什么都背了，可是什么也没背会。
脑袋空空，思想空空，鹿泽北像一具教室里的空壳，站在座位前，眼睛看着书后面的某一点，无法对焦。
“天使？中东宗教文化研究？这是谁的书落在讲台上了？”
稀稀拉拉的背诵声中，忽然传来一句疑问。
那声音……是马琳菲。鹿泽北避开了视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关注那边的动静。
“谁的书啊？哟，上面还盖的章，藏书印章？谁还专门刻了一个章？”
鹿泽北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等等，天使，是她的书！怎么去了讲台上的！
鹿泽北猛抬头，一句话不说，两步登上讲台，从马琳菲手上直接拽回了书。
“你有没有点礼貌！”马琳菲大叫。
鹿泽北直接踹了过去，马琳菲叫了一大声，鹿泽北更加恼火，把书放第一排的一个座位上，搬起老师的椅子，直接朝马琳菲砸去。
没有砸到人。椅子倒在地上，她扑了上去，直接拿拳头砸她。
拳头被马琳菲挡住，鹿泽北更愤怒了，再次上脚踹她，又拿起两盒粉笔朝她扔去。粉笔散落了一地，马琳菲好像没有很疼，鹿泽北只想找把刀来，把她划得满脸是血才好。
脑袋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鹿泽北猛地惊醒，看到历史老师兼班主任无表情的脸。
没有什么马琳菲，刚才是一场梦，马琳菲今天就没有来早读。鹿泽北刚刚枕着那本《中东自然者教派天使文化研究》睡着了。
课外书被历史老师没收，鹿泽北攥紧了拳头，忍住想用铁凳子敲击班主任后脑，把书抢回来的冲动。
不应该……不应该，鹿泽北在心里默念。
压抑的情绪在早餐时间爆发了。
鹿泽北吃完早饭回来，准备给教室里的绿植浇水。没想，一出门就遇到正背着书包进门的马琳菲。
一如既往，马琳菲装作没有鹿泽北这个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而鹿泽北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的表情。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两人擦肩而过时，鹿泽北的手一抖，绿植里的水洒出了一些，没有溅到谁的身上，但马琳菲还是朝这边看了一眼。
鹿泽北本就一直盯着她看，看见她看着地上的水皱眉，心头一股无名火就升了起来。
……
若不是历史老师路过，那盆绿植现在在马琳菲的嘴里。
三、10:30。
厕所里的鹿泽北回忆着自己这半天的所作所为，默默捂住了脸。
怎么可以这么……莫名其妙。
一切记忆被鹿泽北定义为自己在压力下终于患上了精神疾病，刚才回忆起的事情发生在她发病时，而现在审视着记忆的她是正常的。
鹿泽北蹲下来，看那封“邀请函”的余烬：至于这个，应该是她进入隔间后，对着一块蚊香烧完后的灰产生了奇妙的幻想。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鹿泽北没有再看那灰，而是自然地走出隔间，洗手洗脸，力求在下一节政治上不睡觉。
同桌郭奇见了她，眼睛里的血丝淡了几分，疑惑地说：“奇怪？我怎么感觉你和上午好像不太一样了？”
鹿泽北心想这个精神病有些影响她的日常生活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转移话题：“什么上午，现在不就是上午？第五节课下课了才叫中午。”
郭奇点点头，还想问什么，但鹿泽北又接了几句，这个“不太一样”的感觉，最后没有在她们口中详细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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