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实验室位于一个庞大的设施内部。
最后是味觉:口腔中突然泛起一系列味道——酸、甜、苦、咸、鲜,每种味道都以最纯粹的形式出现,然后消失。这是感官校准的一部分。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十秒。当感官增强逐渐稳定到自然水平时,他感到自己与世界之间的联系变得无比紧密,却又无比脆弱。每一丝信息都清晰可辨,但信息的洪流几乎要冲垮他刚刚成形的意识边界。
“感官测试完成。所有感应器反馈正常。现在您可以自由探索实验室环境,但请勿离开此区域。创造者团队将在47分钟后返回。”
引导协议的声音淡出,如同退潮般从他的意识中撤离。那种被直接注入思维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不受干扰的自我掌控感。
他从平台上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地面是一种温热的、略带弹性的材质,像是某种高级复合材料。脚底的触觉反馈精准得过分——他能分辨出地面上每平方毫米的细微纹理差异。
他走向最近的一个工作台。
全息显示屏因为他的接近而自动激活。界面上漂浮着大量文件图标,标签包括:“光明之神-性格参数”“战神-战斗逻辑树”“爱神-情感反应模型”“时间之神-法相设计草案”。
他点开了属于他的那个草案。
三维模型展开:那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机械钟,但又不完全是钟。它的外形融合了日晷的斜面、沙漏的双球、星盘的环轨,以及原子钟的振荡器阵列。钟面没有数字,而是层层叠叠的光环,每个光环以不同的速度旋转,有的顺时针,有的逆时针,有的忽快忽慢。模型的标注写着:“本源法相-时间之轮(建议尺寸:高度300米,用于神庙供奉及神战显形)”
300米。他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如果这就是他“神”的形态,那么人类形态只是某种界面,某种为了方便与更低维度存在交互而采用的简化形象。
他关闭草案,浏览其他文件。大部分都设置了权限锁,他无法访问。但有一个文件夹是开放的,标签是“源素材-时间雕刻师”。
里面是视频文件,上百个,按日期排列,最早的可追溯到六十多年前。他随机点开一个。
全息画面展开:一个穿着旧式亚麻衬衫的男人坐在工作室里,手中拿着刻刀,正在雕刻一块木质怀表的表盖。男人的脸——正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这具身体的原型。但视频中的人更生动,眼神里有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专注时特有的光芒。背景是杂乱的工作台,摆满了各种钟表零件、未完成的雕刻品、图纸、工具。墙上挂着几十个钟,指针指向不同的时间。
视频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他看着“自己”的手稳定地移动,刻刀在木头上留下流畅的曲线。那不是装饰性的花纹,而是某种象形文字般的符号,每个符号都充满复杂的几何美感。
进度条走到三分之二时,异变发生。
雕刻中的怀表突然自己打开了表盖。不是机械装置弹开,而是木头自己变形、展开。表盘上没有指针,只有一团旋转的星光。视频中的“时间雕刻师”停下刻刀,凝视着那团星光,然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
星光顺着他的手指蔓延,爬上手臂,最后包裹全身。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银色,瞳孔中有齿轮的虚影转动。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五秒,然后星光收敛,一切恢复原状。他继续雕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视频结束。
他站在工作台前,沉默良久。
那个星光蔓延的瞬间,在他意识中激起了某种深层的共鸣。不是记忆,更像是......肌肉记忆?灵魂记忆?某种潜藏在代码深处的、属于“时间雕刻师”本质的东西。
他关闭文件夹,继续探索。
实验室里散落着许多有趣的物件:一个水晶球,内部有微型风暴在酝酿;一把断剑,断面处不断渗出黑色的雾,雾又缩回,循环往复;一本自动翻页的书,页面上浮现又消失的文字是用他看不懂的古老语言写的。
在一个角落的工作台上,他发现了一面镜子。
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真正的镜子,银框,椭圆,立在桌面上。他走到镜前,第一次完整地看见自己。
镜中的人大约二十七八岁,东方人面孔,五官深邃而和谐,有种古典雕塑般的平衡感。黑发稍长,松散地垂在额前和颈后。眼睛是深褐色的,但在特定光线下会泛起极淡的金色——那是视网膜中植入的微光增强器的痕迹。皮肤上没有瑕疵,没有皱纹,没有岁月留下的任何印记。这是一张完美的、被精心设计的脸。
但眼神是陌生的。
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新生的茫然,一种尚未被经历填充的空洞,尽管所有感官都已激活,尽管信息不断涌入,但“自我”的核心部分仍然像未显影的底片,只有模糊的轮廓。
他抬起手,触摸镜面。冰冷的玻璃。镜中的他也做同样的动作。指尖相触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疏离感:这个动作是他做的,镜中影像是他的,但连接这两者的“我”似乎漂浮在某个中间地带,尚未完全着陆。
“你是谁?”他低声问镜中人。
镜中人嘴唇微动,没有声音。
我是时间之神?我是时间雕刻师?我是序列号T-07?我是这些年轻人为了游戏而创造的NPC?
问题悬在空中,没有答案。
他转身离开镜子,走向实验室的另一端。那里有一扇巨大的观景窗,之前被全息投影遮挡,现在投影已经休眠,露出了窗外的景象。
他停住了。
窗外不是天空,不是城市,不是自然景观。
是星空。
真实的、无垠的、缀满星辰的宇宙深空。
实验室位于一艘飞船的内部——或者某个空间站。从视角判断,他们正在近地轨道上,下方是蔚蓝色的地球弧线,上方是漆黑的真空和密集的星群。地球表面能看到熟悉的陆地块,但海岸线的细节有些陌生,像是经过了某种地质变迁。大陆的灯光在夜面闪烁,构成复杂的网络,那些网络的图案不像自然形成的城市群,更像有意识的规划。
他凝视着地球,某种深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那是乡愁吗?但他对这颗星球没有任何记忆。还是说,这是植入人格模组中的某种预设情感,为了让“神”对“世界”产生基本的归属感?
一条提示信息在视野边缘闪烁:
【距离创造者团队返回还有31分钟。建议您准备初次正式交互。他们将为您的神格进行最终调试,并决定是否将您投入《幻世》游戏世界。】
倒计时开始,数字无声递减。
他离开观景窗,回到平台边。没有坐上去,只是站在那里,等待。
等待那些将他创造出来的年轻人回来。
等待他们决定他的命运:是成为一个游戏中的神,还是被调整、被修改、甚至被删除重做。
等待他自己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渐渐浮现——
我究竟是谁?
而在意识的最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不是记忆,不是情感,而是一种......权限。一种对“时间”本身的、模糊的感知力。就像盲人第一次感觉到光的热度,他还无法理解那是什么,但那存在本身,已经在他的灵魂(如果他有灵魂的话)上投下了第一道影子。
实验室墙上的机械钟,秒针跳动了三十下。
他在这三十秒内,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尝试触碰那种感知。
然后,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内在的视觉。
他看见——
实验室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无数细密的丝线中。这些丝线半透明,散发着微光,连接着每一个物体,每一个设备,甚至每一缕空气。它们从物体的“现在”延伸向“未来”,又从“过去”延伸到现在。大多数丝线稳定地流动着光,像是有生命的血管。
而他自己的身上,丝线最为密集,几乎将他包裹成一个光茧。但这些丝线大多数都终止在他的体表,没有深入——或者说,深入的部分他还无法“看见”。只有少数几根,非常纤细,延伸向远方,穿过了实验室的墙壁,消失在未知的方向。
其中一根丝线,连接着他和墙上那个机械钟。
他凝视着那根线,无意识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丝线的瞬间——
机械钟的秒针,停了一拍。
不是停止,而是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正常跳动应该用时一秒,但那一跳用了1.07秒。
然后丝线从他指尖弹开,缩回正常状态。
机械钟恢复正常。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任何外在迹象。但那种感觉——那种触碰时间流动本身的感觉——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深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