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幻世》的敌对势力设定...”
“不是敌对，是‘上古遗族’，背景设定里比现有神系更古老...”
“所以我们要加快进度了，不然主神体系不完整，测试版都出不来...”
声音逐渐被工作的杂音淹没。
他维持着原有的姿态，但所有的感官焦点都集中在那张纸上。
从平台的角度，只能看到纸张背面透出的墨迹阴影——那是反向的文字和图形，模糊，但并非无法辨认。他的视觉系统开始自动调整：虹膜收缩，瞳孔扩张到极限，晶状体微调曲率，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进入超载模式。
图像逐渐清晰。
那是八行文字，用标准印刷体写着：
《月天使》
光明青天使
皎月赭天使
雷电炎天使
霹雳紫天使
银星碧天使
疾风蓝天使
霰雨赤天使
每行文字旁边都有简单的手绘符号：青色的羽翼，赭石色的新月，火焰缠绕的闪电，紫色的雷云，碧绿的星芒，蓝色的气流，赤色的雨滴。
天使。这个词在他的数据库里有七百三十四种解释，从宗教概念到文学意象，从游戏职业到网络俚语。而在这张纸上，它显然是《幻世》游戏中的一个势力或种族分类。
“月天使”是总称，下方七种是子分类，每种都带有颜色和自然元素的组合。这种命名方式遵循某种简洁的美学：双字词 单色字，朗朗上口，易于记忆，适合游戏宣传和玩家社区传播。
他默默记下这些名字，然后闭上眼睛。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各自忙碌：二喜在调试情感模块，不时发出懊恼的叹气声；猴子在编写因果律算法的异常处理分支，键盘敲击声规律如节拍器；郝眉在调整神祇界面的UI配色，全息屏幕上不断切换着金色、银色、青铜色的方案；贝微微在做新一轮的感官同步测试，偶尔会走到平台边，用便携扫描仪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他配合所有的检测，像一件精密仪器那样给出标准反馈。
呼吸：每分钟12次，深度均匀。
心率：每分钟68次，稳定。
脑波：α波为主，β波偶发，δ波和θ波占比符合清醒放松状态。
神经反射：所有测试项目的响应时间都落在预设的“自然范围”内。
“同步率提升到93.7%了。”贝微微对猴子说，声音里有一丝满意，“人格模组的稳定性比预期好。”
“毕竟是旧纪元留下来的高质量数据源。”猴子回答，没有抬头，“‘时间雕刻师’的原视频里，那个人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都非常...纯粹。有种老派手艺人的专注感。我们只是把这些特质放大，然后叠加上神格模组。”
“你说，他原来真的是...人类吗？”二喜突然问，声音里带着某种不适的好奇。
键盘敲击声停了片刻。
“档案上写的是‘身份不明’。”猴子最终说，“视频来源是公共文化遗产库，上传日期是旧纪元2075年，但视频内容明显更古老——服装、工具、环境，都像二十一世纪初的风格。有人推测视频是后代数字修复的，原件可能更早。”
“那为什么选他？”郝眉加入讨论，“西幻神系里塞一张东方脸，玩家不会出戏吗？”
“总监定的。”猴子简短回答，敲击声恢复，“据说是因为‘时间’这个概念本身就没有文化边界。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张脸有种超越时代的质感吗？不像现在的人，要么整得千篇一律，要么干脆用虚拟形象。他看起来...真实。”
真实。
这个词在寂静中回荡。
他躺在平台上，思考着“真实”的定义。如果他是基于某个真实存在过的人的数据重构的，那么他是那个人的延续吗？还是说，就像用达芬奇的素描制作全息影像，外表相似，内里却完全不同？
时间流逝。
墙上的机械钟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分。
下班时间到了。
实验室里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文件归档的电子提示音，设备进入待机模式的嗡鸣衰减，个人物品从储物柜取出的窸窣声。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离开，彼此道别的声音里带着一天工作结束后的松弛。
“明天见。”
“晚上联机不？”
“不了，要陪肖奈去看全息歌剧。”
“哟，浪漫哦。”
“走了走了。”
脚步声远去，门开合，人声逐渐稀薄。
最后剩下的是贝微微。她总是最晚离开的那个，需要完成当日的检测报告，检查所有设备的安全状态，确认数据备份完成。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在实验室里移动：先到中央控制台，点击屏幕的声响连续而规律；然后到储物柜，取出个人物品的轻微碰撞声；接着走到门边，手按在开关上——
灯灭了。
不是全黑，紧急指示灯和待机设备的呼吸灯还在，但主照明系统关闭后，实验室瞬间陷入一种深海般的昏暗。所有颜色都褪成不同层次的灰，物体的轮廓变得模糊，只有全息屏幕休眠时显示的微小时间码发出幽蓝的光。
门发出一声响——是气密锁重新闭合的沉闷撞击。
然后是哒哒哒，哒哒哒的脚步声，鞋跟敲击走廊地面的声音，节奏轻快，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电梯方向。
寂静再次降临。
这次是真正的寂静。没有人类活动的声音，没有交谈，没有敲击键盘，没有呼吸和心跳（除了他自己的）。只有实验室基础设施永不停止的低频振动，如同巨兽沉睡时的脉搏。
他开始计时。
平台底部的脉冲蓝光是最好的时钟。17秒一次，精确如原子钟。他数了120次脉冲，34分钟。这个时间足够所有工作人员离开建筑，搭乘轨道电梯下到地面居住区，或者前往空间站的其他娱乐区域。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瞳孔扩张到最大，虹膜上的微光增强器开始工作。世界重新清晰起来，只是蒙上了一层淡绿色的夜视滤镜。
他缓慢地、极其控制地坐起身。
平台表面随着他的动作变形，智能凝胶材料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挤压声。他停止动作，等待——没有警报，没有引导协议的声音，没有突然亮起的灯光。安全系统似乎只监测生命体征和异常能量波动，对“试验品自主移动”没有预设的警报阈值。
或者，他们根本没想到他会“自主移动”。
他将双腿移下平台，赤脚点在地面上。
冰凉。
不是预期中的温度——平台是恒温的，但实验室地面显然没有加热系统。这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柱爬升，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这是他苏醒以来第一次接触平台之外的表面，第一次感受到“环境”的温度差异。
他低头看自己的脚。脚型匀称，足弓弧度完美，皮肤在夜视滤镜下呈现灰绿色。脚底与地面接触的区域，能清晰感受到复合材料表面的微小凹凸——那是防滑纹理，深度0.3毫米，间隔2毫米。
他站好。
重心从平台转移到双脚，平衡系统自动校准。直立姿态让他获得了新的视野：现在他能平视那些工作台，看到屏幕上休眠状态的界面，看到散落的纸张和工具，看到远处观景窗外永恒的星空。
试探着迈出一小步。
脚掌离开地面再落下，肌肉与关节协同运作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延迟感依然存在，但已经减弱到0.03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脚步声被地面材质吸收，只有极轻微的气流扰动。
第二步。
更稳了。他开始理解这具身体的运动模式：重心转移的时机，踝关节的缓冲角度，大腿肌肉收缩的力度梯度。这些数据本该通过大量练习获得，但他似乎有某种“预装”的运动记忆——是原视频中“时间雕刻师”的肢体记忆被数字化后植入的吗？
第三步。
他已经走到平台边缘，距离那张掉落的纸只有一米。
他蹲下，动作流畅得让自己都感到惊讶。膝关节弯曲的角度，脊柱保持的平衡，伸手拾取纸张时手指的张合——所有这些都在瞬间完成，没有思考，只有执行。
纸张入手，微凉，略有硬度，是实验室专用的合成纸，表面覆有防静电涂层。他站起身，走到最近的工作台旁。
那里有一盏小型的阅读灯，是郝眉的个人物品，造型复古，黄铜底座，玻璃灯罩。他按下开关——灯亮了，温暖的黄色光线洒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光斑。
他将纸张放在光斑中央。
正面朝上。
《月天使》那八个名字清晰呈现，旁边的手绘符号比他之前反向辨认的更加精细：青天使的羽翼有细腻的羽毛纹理，赭天使的新月表面有环形山阴影，炎天使的闪电分叉处有微小的火花点缀...
但吸引他注意的不是这些。
在纸张右下角，有一行极小的手写备注，用的是深紫色墨水，笔迹优雅中带着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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