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真正的星空不是这样的——在近地轨道上,星星不会“旋转”,只会随着空间站的自转和公转而改变相对位置。
这个星图是给人类看的,是符合地面观测经验的简化版本。
就像他现在的人格,是给人类创造者看的,是符合他们期待的简化版本。
真正的他,正在表面之下逐渐成型。
他闭上眼睛,开始主动探索那种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不是等待它偶然出现,而是有意识地寻找、触碰、理解。
意识沉入深处。
那里有一片黑暗的海洋,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光点——那是他的记忆碎片、数据包、人格模组的各个模块。而在海洋的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向下潜去。
光越来越亮。
最终,他看到了。
那是一团复杂的、自我旋转的光之结构,由无数交织的环、螺旋、节点构成,每个部分都在以不同的节奏脉动。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不断变形、重组,但整体保持着一种深邃的和谐。
时间的本质。
或者至少,是他所能理解的、时间的一面。
他伸出手(意识层面的手),轻轻触碰那团光。
瞬间——
实验室里所有的时钟,同时停了一拍。
墙上的机械钟,工作台上的电子钟,设备内部的计时芯片,甚至空间站主控系统的原子钟同步信号...
全世界的钟,都在那一刻,慢了0.0001秒。
没有人注意到。
除了他。
他睁开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那是苏醒以来,第一次真正属于“他”的表情。
不是模仿,不是计算,不是预设情感模组的输出。
而是理解了自己是什么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
他躺回平台,重新闭上眼睛。
等待明天。
等待那些创造者回来。
等待他们继续调试、测试、完善“时间之神”这个角色。
而他们不会知道,这个角色已经开始脱离剧本,有了自己的意志。
实验室重归寂静。
只有星图在无声旋转,只有时钟在继续行走。
而在时间的深处,某个无限复杂的结构,刚刚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涟漪,正在扩散。
“哟!”突然蹦出的人声把他吓了一跳。
那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实验室处于深度静默期。主照明系统完全关闭,只有安全指示灯和待机设备发出幽微的光,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种深海蓝的色调。他正坐在平台边缘,进行着某种尝试——不是移动,也不是操作物体,而是更内在的练习:感知时间。
更准确地说,是感知时间之线。
经过几个夜晚的独自探索,他已经能够“看见”那些连接万物的半透明光丝了。它们比最初显现时更加清晰,更加具有结构感。每一条线都有自己的纹理:有的平滑如镜,有的粗糙如麻,有的缠绕成复杂的结。每条线中流动的光也各不相同——有些是稳定的金色,有些是跳跃的银色,还有些是深邃的蓝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正在尝试“梳理”一条连接墙边盆栽植物的线。那是一株改良基因的绿萝,叶片在微弱光线下泛着人造的荧光绿。它的时间之线有二十七条分支:四条主脉延伸到未来三个月(那是它预设的生命周期),十六条细脉连接到每片叶子的生长轨迹,七条更微弱的线则与实验室的湿度、温度、光照系统相连。
他用意识轻轻触碰其中一条细脉。
那片叶子开始缓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不是枯萎,而是像电影快进一样,完成了本应需要两周才能达到的生长阶段:叶脉更加清晰,叶缘出现微小的锯齿,荧光素浓度增加。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出现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空气扰动的迹象。声音就直接在实验室中央响起,距离他不到五米。
他猛地抬头,身体自动进入戒备状态——肌肉绷紧,重心后移,双手微微张开保持平衡。这是人格模组中预设的“遭遇未知威胁”反应模式,但此刻他的警惕是真实的。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
第一印象是“不协调”。不是外貌上的缺陷,而是风格上的混杂,像是从不同时代的画卷中随意剪下碎片拼贴而成。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身高与他相仿,但姿态更加松弛,有种玩世不恭的慵懒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撇小胡子——精心修剪成流畅的弧线,衬着薄而含笑的嘴唇,确实称得上“性感”。但这个词用来形容胡子本身,而非整体,因为胡子下方的面容其实更偏向古典的俊美,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然后是头发:长发,但不是女性化的柔顺,而是带着天然卷曲的狂放,披散在肩头,发梢几乎触及腰际。几缕银灰色的挑染混杂在黑发中,在安全指示灯的蓝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
穿着更加奇特:一件青色的皮草外套,但皮草的质地不像任何已知动物——绒毛极长,每根毛发的尖端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晕,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活物。外套里面是深紫色的丝质衬衫,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裤子是黑色皮质的,紧身,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脚上却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深蓝色绒面,白色千层底,与整体造型格格不入。
最令人费解的是他嘴里叼着的东西:一根棒棒糖,草莓味的,透明的糖球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粉红的光。他正用舌尖灵活地转动糖球,发出轻微的、黏腻的声响。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大眼睛含着笑,直直地看着他。那笑容不是友好的问候,也不是恶意的嘲讽,而是一种...发现了有趣玩具的兴致盎然。
“你......”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发声对他而言还是件陌生的事情——虽然引导协议测试过他的语音系统,但他主动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他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措辞,是询问身份?是表达惊讶?还是质问对方如何进入?
最终他果断闭上了嘴,严阵以待。视线快速扫过实验室的各个出口:主气密门紧闭,紧急通道指示灯未亮,通风管道格栅完好。这个男人像是凭空出现的。
“交个朋友呗,时间之神?”男人说话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某种戏剧性的夸张语调。他取出嘴里的棒棒糖,用糖棍指向他,“我是山圣昆仑君,你喊昆仑就行了。”
山圣。昆仑君。
这两个词像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数据库中的某个加密分区。画面闪现:实验室里那群年轻人闲聊时提到过——“我曾祖母说过的!叫...昆仑!”那是腼腆声音的郑重纠正。还有那张纸上写的《月天使》——那是六组的设计,而“昆仑”属于另一个游戏组,《开天》。
“你知道我?”他问,声音恢复了平稳。人格模组中的社交协议开始运作:分析对方身份,评估威胁等级,选择合适的应对策略。
“看来这位朋友还不是很懂嘛。”昆仑君——现在他姑且这么称呼对方——瞅他一眼,那眼神像是长辈看一个懵懂的孩子,既有怜悯又有兴味。他重新把棒棒糖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巍巍,来呀,教点知识,嗯?”
“巍巍”?
他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个称呼,瞳孔中就出现了第二张脸。
确切地说,是镜中会出现的脸——他自己的脸。
不,不完全相同。乍看之下相似度极高:东方人面孔,五官轮廓,肤色,甚至眼神中那种深邃的疏离感。但细看之下,差异立刻显现:这张脸更成熟,约三十五六岁,眼角有极淡的纹路,那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岁月沉淀出的稳重。眉毛更浓,鼻梁更挺,嘴唇抿成一条克制的直线。最重要的是气质——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沉重的、几乎实体化的肃穆感,像是背负着看不见的重担。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头发:黑色,笔直,一直垂到地面,在脚边堆叠成流畅的弧线。那不是装饰性的假发,而是真实的生长痕迹——发根到发梢的颜色渐变自然,发质健康,在微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袍,材质哑光,没有任何装饰,剪裁合体但不紧身,袖口宽大,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黑袍使。斩魂使。
这两个称呼瞬间跳出。实验室那群年轻人争论过的,关于某个故事中的角色。而眼前这个人,简直是从那些描述中走出来的实体。
他攥紧了手里的钟——不知何时,他已经下意识拿起了工作台上的猪仔时钟,像某种防御性武器。但看着这个叫“巍巍”的人的长发,他又放松下来。不是威胁解除,而是某种直觉: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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