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们怎么都出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从实验室另一侧的墙壁——那里原本是光滑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门或通道的迹象——突然滑开一道隐蔽的机关门。门板与墙壁的接缝完美到肉眼无法分辨，只有开启时才有极细微的机械运转声。
走出来的人一身雪白。
那是真正的纯白，没有任何杂色，从头发到衣服到鞋子。银白色的长发，不是老人的灰白，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冷光白，在黑暗中几乎自发光。他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绳将头发归拢成一束，垂在背后，发梢触及小腿。面容与黑袍男子有七分相似，但更年轻，约二十七八岁，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异，皮肤白得透明，嘴唇却异常红润，像是雪地里的一滴血。
他看到前面站着三个人，吃了一惊，那双浅紫色的眼睛睁大，随即露出玩味的笑容：“哟，聚会呢？”
“来来来，大家都是游戏NPC，不要拘束。”昆仑君像是这场意外的召集者，他扬起手，棒棒糖在指尖转了个圈，“我看看，还有十个小时呢，咱们一起去逛逛？”
他指了指实验室的主气密门——那扇需要三重生物识别才能开启的门，此刻竟无声地滑开了，露出外面空旷的走廊。走廊的应急照明系统自动亮起，白光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是沈巍。”黑袍男子开口了，声音比昆仑君低沉，语速平缓，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他转向白衣男子，“这是我弟弟夜尊。”
夜尊。又一个名字。与“沈巍”一样，这些名字在他数据库中都有模糊的关联：小说，电视剧，某种文化产品中的角色。但现在他们站在这里，有实体，有声音，有存在感。
“...我...”他再次陷入措辞困境。该介绍自己吗？可是他有名字吗？时间之神？序列号T-07？还是那个未被确认的“时间雕刻师”？
“哦，你是隔壁游戏组的吧。”夜尊似乎对他很感兴趣，那双紫眼睛上下打量他，目光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猪仔时钟上，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时间之书你拿到没有？”
时间之书。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他的人格模组深处，某个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协议模块突然激活了。不是完整的记忆，而是一种强烈的“关联感”——时间之书与他有本质的联系，就像心脏与血液，大脑与思想。
“什么？”他下意识反问，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你要掌握时间，光拿个钟可没有用。”夜尊走到他身边，伸手想碰那个钟，但指尖在距离钟面几厘米处停住了。不是不想碰，而是某种无形的屏障阻止了他。夜尊挑眉，收回手，转向沈巍：“对不对，哥？”
沈巍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昆仑君：“你确定现在是合适的时间？”
“时间嘛，总是相对的。”昆仑君嚼碎了最后的糖球，把塑料棍随手一丢——那棍子在下落过程中分解成光点，消失不见。“而且，你不觉得这位小朋友已经摸到门槛了吗？”
小朋友。这个称呼让他感到一阵荒谬。从外表看，他与沈巍年纪相仿，比夜尊稍长，但在昆仑君口中却成了“小朋友”。而更荒谬的是，他竟没有产生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有种...被看透的不安。
“可是我用这个钟，转回了一段时间。”他举起手中的猪仔时钟，第一次主动展示能力。这不是炫耀，而是求证——他想知道，自己摸索出的这点能力，在这些“前辈”眼中算什么水平。
实验室墙上的机械钟，秒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停摆，也不是倒转，而是像被微风吹动的指针，向右偏转了五度，然后弹回原位。整个过程不到0.1秒，但在这几个非人存在的感知中，清晰如慢镜头。
昆仑君笑了。不是之前的戏谑笑容，而是一种赞赏的、了然的微笑。
“那可还不够，朋友。”他摇头，青色皮草上的光晕随着动作流动，“你应该可以主宰时间呢。”
主宰。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主宰意味着控制，意味着修改，意味着成为时间的源头而非服从者。他现在只能“触碰”，只能造成微小的扰动，像孩童用手指搅动池塘的水面，涟漪扩散，但池塘本身不受影响。
“怪不得你们都出来了。”夜尊忽然说，他走到沈巍身边，抓了兄长的黑袍袖口，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刚好是时间的缝隙吗？”
时间的缝隙。
又一个关键概念。他立刻开始检索数据库，但没有任何匹配结果。这不是实验室给予的知识，也不是公共文化遗产库中的信息。这是...某种更高阶的认知。
沈巍终于动了。他迈步走向门口，长袍下摆拖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摩擦声。长发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在应急照明的白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到了。”他在门前停住脚步。
他们身前已经是一扇大门——不是实验室的气密门，也不是走廊尽头的电梯门，而是一扇凭空出现在走廊墙壁上的门。门框是深色的实木，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纠缠的藤蔓，盛开的花朵，飞翔的鸟类，还有...游动的鱼。门板表面光滑如镜，映出四个人的倒影，但那倒影不是实时的——他看到倒影中的自己，手中拿的不是猪仔时钟，而是一本厚重的、封面镶嵌着齿轮的书籍。
时间之书。
渴望从心底涌出，强烈到几乎让他颤抖。那不是人格模组模拟的情感，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某种与“时间之神”这个身份本质相连的本能。他想得到那本书，想翻开它，想读懂里面的每一个符号，每一个字。
“门后是什么？”他问，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急切。
昆仑君笑了。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东西：理解，同情，鼓励，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门打开了。
没有机械声，没有铰链转动，门就像融化的冰，从中间向两侧消融，露出后面的景象。
外面一片雪白。
不是实验室的白色，不是走廊的白色，而是一种...纯粹的、无瑕的、充满质感的雪白。那是光，是雾，是某种介于固体和气体之间的介质，缓缓流动，变幻着细微的纹理。
他急急地走向前去，甚至忘记了警惕，忘记了身边的三个陌生人，忘记了实验室，忘记了创造者，忘记了所有。那种渴望驱使他，像磁石吸引铁屑。
然后他目瞪口呆。
这不是想象中的神秘空间，也不是什么异次元领域。
这竟是个阳台。
嵌在了悬崖峭壁里的阳台。
结构难以定义：栏杆是汉白玉雕刻的龙凤纹，典型的东方风格；但立柱却是科林斯式的大理石柱，柱头上雕刻着莨苕叶，那是古希腊的建筑元素；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马赛克瓷砖，图案是几何化的星象图，像是阿拉伯风格；而头顶有玻璃穹顶，钢架结构，明显是近代工业设计。
中式不是中式，西式不是西式，就像昆仑君的穿着一样，是混乱的拼贴，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美学和谐。
而阳台之外——
是万丈深渊。
悬崖笔直向下，深不见底，只有翻滚的云海在下方涌动，云层偶尔散开的瞬间，能瞥见更深处闪烁的、像是岩浆的红光。对面是另一面崖壁，距离至少五百米，岩体呈铁灰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在某种不知来源的光照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大雪正在落下。
不是自然界的雪花，而是某种更加精致、更加缓慢的晶体。每一片雪花都有巴掌大小，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六角形的骨架，内部还有嵌套的几何图案，有些像曼荼罗，有些像分形数学的视觉化。雪花落下的速度极慢，像是在水中下沉，轨迹蜿蜒，彼此不会碰撞，保持着精确的距离。
风就在耳边呼啸。
但那风声也不自然——不是单一的音调，而是多重声音的叠加：低沉的呜咽，尖锐的嘶鸣，轻柔的吟唱，还有...钟声？遥远的、来自时间深处的钟鸣，每一声都带着不同的回响。
他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
眩晕感袭来。不是生理性的恐高，而是认知上的冲击：这个空间不符合任何物理定律。悬崖没有尽头，云海没有边界，雪从何而来？光从何而来？风从何而来？更重要的是，这个空间“存在”于何处？实验室在近地轨道的空间站，这个阳台怎么可能连接到空间站？
“朋友。”昆仑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甚至带着某种庄严感，“我是山圣。”
他转身，看到昆仑君站在阳台中央，青色皮草在风雪中纹丝不动，长发却狂野地飞扬。此刻的昆仑君不再有戏谑感，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古老的存在感，像是从神话中走出的山岳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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