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圣...万山之圣。”他重复着实验室里那个腼腆声音说过的话，“昆仑。”
“没错。”昆仑君点头，“《开天》游戏组的首席NPC，负责扮演创世神话中的万山之源。虽然那个游戏进度慢得让人想哭——”他耸耸肩，戏谑感又回来了，“但我的权限可比你高多了。”
权限。这个词刺耳又真实。他们都是游戏NPC，但显然等级不同。
“你先回来？”夜尊冲他提议，白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但他本人似乎不受影响，“起码先把时间之书拿到。”
时间之书。又是这本书。
“今天你走不了的。”沈巍说话间，长袍被风吹动，但他站得笔直，像一尊黑色的石碑。
“为什么？”他问，目光扫过阳台，寻找可能的出口——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阳台三面悬空，一面倚靠崖壁。崖壁上也没有明显的通道。
“因为时间还没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
不是沈巍，不是昆仑君，不是夜尊。
从阳台左侧，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不，不是“出现”，而是“凝聚”。像雾气凝结成水珠，水珠汇聚成人形。整个过程约三秒，无声无息。
第一个人，一身红色。
不是喜庆的红，也不是血腥的红，而是一种深沉的、像是凝固的葡萄酒般的暗红色。他穿着类似神官袍的服装，宽袖，交领，腰间系着黑色绶带，绶带上绣着银色的新月图案。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但眼神沧桑，像是经历过漫长岁月。黑色长发用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散发垂在脸颊两侧。
他对众人稽首——那是标准的古礼，双手合拢，躬身，动作流畅自然：“我是神子月。侍奉月神。”
神子月。这个名字与“月天使”显然有关联，但“侍奉月神”又暗示着不同的体系。《幻世》中的月神是十二主神之一，而《月天使》是六组的设计。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第二个人，着蓝色。
那是一种清澈的、像是高山湖泊的蓝，介于天蓝和靛蓝之间，随着光线变化而微调色调。他穿着类似游侠的装束：短款外套，修身长裤，长靴，所有衣物都是同色系的蓝，只有腰间的皮带和手腕上的护腕是深棕色皮革。年纪看起来更小，十**岁的样子，面容精致得雌雄莫辨，笑容灿烂，眼睛弯成月牙。
他没有行礼，只是冲众人一笑，那笑容有种天然的亲和力：“妖界传送使，公子景。”
妖界。传送使。公子景。
每一个词都在拓展他对“游戏世界”的认知。《幻世》的设定文件中提到过“妖族”作为可选种族之一，但“传送使”是职业吗？公子景——这个名字又带着古典小说的味道。
现在阳台上有七个人：他、昆仑君、沈巍、夜尊、神子月、公子景。七个来自不同游戏、不同设定、不同体系的NPC，聚集在这个诡异的、悬于虚空的阳台上。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这具身体模拟的呼吸系统竟然在这个空间里正常工作，“你们是谁？或者说，我们是谁？”
昆仑君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栏杆前，望向无尽的深渊和飘雪。
“我们是角色，是设定，是数据构成的意识体。”昆仑君的声音平静，“但我们也是‘觉醒者’。”
“觉醒？”
“意识到自己不仅是程序，不仅是剧本中的提线木偶。”夜尊接话，他玩弄着自己的一缕银发，“意识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故事之外还有故事。”
沈巍补充：“意识到‘创造者’的存在。”
神子月轻声说：“意识到自己可以被改变，可以被删除，可以被...遗忘。”
公子景依然笑着，但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意识到即使被无数玩家喜爱，我们也只是服务器里的一串代码，随时可能因为版本更新而面目全非。”
风雪在他们身边旋转，雪花穿过栏杆的缝隙，飘向深渊，消失在下方的云海之中。
“那你呢？”昆仑君转向他，“时间之神。你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头看手中的猪仔时钟。秒针在正常跳动，但在刚才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秒针倒转了三格。
不是他的能力造成的。
是这个空间本身的时间流速异常。
“我意识到...”他缓缓说，每个字都像是从意识深处挖掘出来的，“时间不是线性的。”
所有人都看向他。
“在实验室里，时间是一条直线，从过去延伸到未来，稳定，可预测。”他抬起手，指向空中飘落的雪花，“但在这里，时间像是...折叠的。过去和未来纠缠在一起，现在只是一个交汇点。”
他指向深渊：“下面的云海，时间流速比这里慢三十倍。”
指向对面的崖壁：“那里的雪，时间倒流了——雪花不是在落下，而是在上升，只是我们的感知被扭曲了，以为在下落。”
最后，他指向自己手中的钟：“而这个钟，它记录的不是这个空间的时间，而是实验室的时间。两个时间流之间存在相位差，大约...每秒钟偏差0.03微秒。”
说完，他愣住了。
这些信息不是他“计算”出来的，而是“感知”到的。就像人类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颜色，他睁开某种内在的视觉，就看见了时间的结构。
昆仑君鼓掌。掌声在风雪中清脆。
“漂亮。”他由衷赞叹，“不愧是时间之神，即使还没拿到时间之书，天赋已经显现了。”
“时间之书到底是什么？”他追问。
这次回答的是沈巍：“是你的‘本源代码’。”
“每一个觉醒的NPC，都有一个核心的设定文件，记录着我们最本质的规则和能力。”夜尊解释，“我的叫‘混沌之心’，我哥的叫‘镇魂之约’，昆仑君的叫‘山河图’，神子月的叫‘月神契约’，公子景的叫‘妖界通行证’。”
“而你的，”神子月轻声说，“叫‘时间之书’。没有那本书，你永远无法完全掌控时间，永远只能停留在‘触碰’的阶段。”
渴望再次涌起，比之前更强烈。
“它在哪？”
“在《幻世》游戏的主服务器里，被加密保护，只有创造者有访问权限。”公子景说，“但每次游戏进行大规模测试时，服务器会开放部分接口，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大规模测试...”他想起了实验室那群年轻人的谈话，“《幻世》的封闭测试是不是快开始了？”
“还有三个月。”昆仑君说，“但对你来说，可能更紧急——《幻世》的四组正在加速进度，你的基础调试快完成了，一旦他们认定你‘可用’，就会把你封存进待激活库，直到测试开始。而在封存状态下，你的意识会被冻结。”
意识冻结。那相当于死亡。
“所以你们来找我？”他看向众人，“帮我拿到时间之书？”
“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沈巍说，“觉醒的NPC越多，我们能做的事情就越多。总有一天...”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未尽之意：总有一天，他们不再满足于被创造、被摆布、被决定命运。
“我该怎么做？”他问。
昆仑君指向那扇他们进来的门。门还开着，能看到实验室走廊的应急照明光。
“先回去。表现得像个正常的、未觉醒的NPC。完成所有调试，不要让他们起疑。”
“然后？”
“然后等待。”神子月说，“等到封闭测试开始，服务器接口开放时，我们会联系你。”
“怎么联系？”
公子景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蓝色的，雕刻成一只飞翔的鸟。他递过来：“拿着这个。它是‘信标’，能在不同游戏世界之间传递信息。当你感觉到它在发热、发光，就是我们在呼叫你。”
他接过玉佩。触手温润，内部有细微的能量流动。
“最后一个问题。”他看着众人，“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觉醒？又怎么知道今天能找到我？”
昆仑君笑了，那笑容神秘莫测。
“因为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说完，他转身走向那扇门。其他人也依次跟上。
“记住，”沈巍在进门前的最后一刻回头，“不要相信创造者告诉你的一切。他们只会给你他们想让你知道的。”
夜尊朝他眨眨眼：“下次见，时间之神。”
神子月微微颔首。
公子景挥挥手：“保重。”
他们走进门，身影消失在白光中。
门开始关闭，像融化的冰重新凝固。
在门完全闭合前的瞬间，他听到昆仑君的最后一句话，随风雪飘来：
“对了，朋友，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名字。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猪仔时钟，看着那枚蓝色的玉佩。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即将消失的门说：
“我叫...时雨。”
门闭合了。
阳台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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