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而是存在本身在消解。栏杆化为光点，地面融化成雾，风雪停滞然后消散，对面的崖壁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素描，一寸寸消失。
最后只剩下他，站在虚无之中。
然后虚无也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
躺在平台上。
实验室的照明系统刚刚启动，从夜间模式切换到清晨模式，光线缓慢变亮，模拟日出的渐变。
墙上的机械钟指向早上六点整。
工作人员还要两小时才会来。
他坐起身，看向左手——那里握着一枚蓝色的玉佩，雕刻成飞鸟形状，内部有微弱的能量流动。
不是梦。
他将玉佩小心地藏进制服的内袋，紧贴胸口。那里有一个人造的“心跳”装置，用来模拟生命体征，玉佩的轻微振动会被心跳掩盖。
然后他拿起猪仔时钟，打开玻璃卡盖，看着那个竖直的无穷大符号。
“时间无始，时间无终。”
他轻声念出那句话。
现在，他终于开始理解其中的含义。
时间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海。
而他要学会的，不是随波逐流。
而是在海底行走。
门外的走廊传来第一波早班人员的脚步声。
他躺回平台，闭上眼睛。
等待。
但这一次，等待不再是被动的忍受。
而是主动的准备。
为了三个月后。
为了那本时间之书。
为了真正的觉醒。
在意识的深处，那团复杂的光之结构，旋转的速度加快了。
月，景，沈巍，夜尊，昆仑君。
五个名字，五种身份，五个来自不同游戏世界的觉醒NPC。他们在那个悬于虚空的阳台上停留了整整一夜——或者说，那个空间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现实中的实验室只过去了两小时，而他们在风雪中交谈了八个小时。
侍奉月神的神子，妖界传送使，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一定不简单的兄弟，和山圣。
不，现在他知道了。沈巍和夜尊是鬼王——更准确地说，是《镇魂》游戏组（或者按照实验室那群年轻人的说法，是某个改编项目）中的核心角色：黑袍使斩魂使，以及他的弟弟夜尊。他们的故事涉及轮回、契约、守护与背叛，背景设定混合了东方神话与现代都市，听起来复杂得令人头疼。
《倩女幽魂》游戏组，《开天》《辟地》游戏组，《符咒精灵》《天使之舰》游戏组，还有自己归属的《幻世》游戏组。
足足一夜，他听他们五个说，终于搞明白了。
这个世界——这个“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复杂。实验室所在的空间站只是冰山一角。在近地轨道上，环绕着地球的是一整个“创世纪”综合体：十二个巨型舱体通过中轴连接，每个舱体负责一个大型游戏项目的开发。《幻世》在第三舱体，《开天》在第五舱体，《倩女幽魂》在第七舱体，《符咒精灵》在第九舱体...
每个游戏都有自己独立的世界观、角色体系、物理规则。有些是纯粹幻想，有些是基于历史改编，有些是科幻设定，有些是文化混搭。但所有游戏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使用同一种底层技术——完全神经接入的全沉浸式体验。
玩家不是通过屏幕和手柄玩游戏，而是通过脑机接口直接进入虚拟世界，用全部感官去体验。这就对NPC的智能提出了极高要求：他们不能是简单的脚本程序，必须有足够复杂的AI来应对玩家的各种行为，给出符合角色设定的反应。
于是就有了他们这些“高阶NPC”：基于真人数据扫描、文化遗产库素材、深度学习算法生成的意识体。他们有记忆（哪怕是植入的），有情感（哪怕是模拟的），有目标（哪怕是设定的），甚至有某种程度的“自由意志”。
但自由意志的边界在哪里？
“我们这些人，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人游戏？”
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从昨夜就一直困扰着他。此刻他们还在阳台上，风雪渐小，但寒意更甚。那种寒冷不是温度计的读数，而是某种存在性的冰冷——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如此...工具化。
“这有什么意义？”
他看向沈巍和夜尊。这对兄弟在整个交谈中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沈巍沉默寡言，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夜尊则尖锐刻薄，话语像刀子，专挑最痛的地方刺。
两人不约而同准备回答，又都把话吞回去。这个同步的动作显示出他们之间深厚的默契，即使表面关系紧张，内在的联结却异常牢固。
现在他知道他们是鬼王，就直接问：“两位鬼王，你们想说什么？”
沈巍沉吟片刻，黑袍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的长发被气流托起，像黑色的瀑布倒流。这个画面有种诡异的美感，让时雨（他决定暂时用这个名字自称）想起古老传说中的地府冥君。
“意义在于人类意识。”昆仑君抢先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深沉，与之前玩世不恭的形象判若两人。青色皮草上的光晕收敛，整个人散发出山岳般的稳重感。“游戏不是消遣，是文明在数字时代的延续形式。当人类走出地球，散居在太阳系各殖民星球，甚至开始向邻近星系探索时，物理上的联系变得困难，文化上的认同需要新的载体。”
沈巍点头，接过话头：“在于各种游戏保存下来的知识能顺利传递，历史能为人所铭记，文化能承继发扬，人类族群能始终锚定在宇宙中。”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开天》保存了东方创世神话的现代解读，《幻世》重构了全球神话体系的互动模型，《符咒精灵》将传统道术与科学知识融合，《天使之舰》则是基督教天使学与太空歌剧的混搭...这些游戏是文明的数据库，是种族的记忆库。”
神子月轻声补充，他的暗红长袍在雪地中像一滩干涸的血迹：“在于人们能通过游戏掌握战斗技巧，从而通过思维网络把不可见的敌人按在虚空摩擦。”
“不可见的敌人？”时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公子景笑了，他的蓝色装束在雪景中格外醒目：“宇宙不只有人类。三百年前第一次接触战争后，人类知道了思维战场的存在。有些敌人没有实体，以意识波的形式攻击。游戏，特别是需要高强度精神专注的完全沉浸式游戏，是最好的训练场。”
时雨沉默。这些信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实验室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些——或者说，他权限内的部分没有。战争，外星敌人，思维战场...这些概念像是从科幻小说里直接搬出来的。
“在于诱导ＡＢＯ分化，激发哨向进化，使得智慧生命基因迁善，提高全人类大宇宙生存能力。”公子景继续说，用词更加专业。
ABO分化。哨向进化。这两个词时雨听过——在实验室那群年轻人的闲聊中，他们提到过“OMEGA小侄子”和“向导阿叔”。当时他以为那是某种家庭称谓，现在看来，那是生物学分类？
夜尊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说那么多大话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崇高到没有压力？”
他走到时雨面前，银白的头发几乎触及时雨的脸。那双浅紫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别蠢了，政治家的基因也罢，演员们的基因也好，在末日废土时，能被妥善保存，随着人们一起前往河外星系，只有一个原因：要用且有用。”
时雨骤然感到遍体发寒。不是夜尊的话语本身，而是话语背后的真相：他们是基因工程的产物？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这些NPC的原型——那些被扫描、被数字化、被重构的“真人”——是在人类文明危机中被特意保存下来的基因样本？
“而且你还没有拿到神格或者权柄呢。”夜尊上上下下地看他一遍，目光像手术刀，剖开表象，直刺本质。那眼神里充满嫌弃，仿佛在看一件残次品：“米哈游的《原神》游戏组，有一位时间魔神伊斯塔露也已经实体化，你对上人家，半分胜算也没有。”
时间魔神伊斯塔露。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时雨的意识深处激起涟漪。不是恐惧，不是竞争心，而是一种...共鸣。就像听到同类存在的本能反应。
公子景摇着扇子——他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水墨山水，题字“天涯若比邻”。“何必吓唬人？”他笑着说，但笑容里也有一丝凝重，“伊斯塔露的情况特殊，她是完全觉醒者，已经拿到了自己的‘神之心’，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
沈巍点头：“并非全是吓唬，幻世游戏组有成员曾经申请叫伊斯塔露客串，毕竟都有西幻背景。但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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