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张玉奴道:“我娘两年前去世了,爹爹老了,想要回中原看看,我们才到这里来,我和娘亲都不留恋大漠,但汉人讲究落叶归根,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陪阿爹在中原养老,等他去世,就和娘合葬在这里。”

陆小凤明白了,张玉奴和继父的感情非常深厚,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真正的父女,会互相关心体谅的亲人,她绝不会丢下父亲和秦方好离开。

黄蓉道:“你不愿意和他走,他自己走就是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过一拍两散,一定还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下了杀手吧。”

张玉奴冷冷一笑,道:“他突然来找我本就很奇怪,还要我和他走,我当然得问他为什么要走。”

陆小凤道:“他没有和你说实话。”

张玉奴道:“他哪里有脸和我说实话?他一开始只应付我说,是他师父让他出来的,后来江湖上流传开,他盗书逃走的事藏不住了,又对我说,其实是他师父的弟弟拿了他师父的经书,要给自己女儿练,他师父昏迷不醒,医馆中又有许多江湖人,他师父不愿意别人学经书上的武功,他又没有办法阻止,才干脆拿了经书跑出来,江湖上那些流言都是人家污蔑他。”

听到这里,陆小凤想起李青黛苍白的脸色,心念一转,漫不经心地笑道:“他这话说的可不靠谱,一般人拿了武功都是自己练,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给女儿练呢?”

张玉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嗤笑道:“他说是因为那李师叔曾发过誓,遵循母命,自己这一脉绝不习武。”

黄蓉笑道:“女儿就不算他这一脉了吗?”

张玉奴道:“这点他早年倒是和我说过,我说阿爹并不是我亲生父亲,他说他师叔的女儿也不是亲生的,是他行医时,遇到一位得了绝症的老先生,托付给他,被他收养的。”

陆小凤惊道:“什么?!李细辛的女儿不是亲生?”

张玉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他师叔都没老婆,哪里来的亲生女儿?”

陆小凤沉默了,花满楼继续问道:“这也说不通,李大夫是看到古穷图练那人皮经书的后果的,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女儿呢?”

这点张玉奴就不知道了,而且她当时也没多在意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么一来,肯定会有很多江湖人来找他,抓他。”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哪怕是现在,还有过来碰运气的江湖人。

张玉奴冷冷道:“你们说他对我的情意深,要我说都是虚的,他若真心喜欢我,就该想到我的处境,他带着这么大的麻烦来找我一起走,那我爹怎么办?!他可以狠心舍下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师父,我却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前面酒肆里热闹的说笑声时不时传来,昔年的张重,如今的张老四饮下神仙难求的佳酿,豪兴大发,正抱着琵琶奏曲,有金铁铿锵之声。

陆小凤感叹道:“你的确比他强得多。”

张玉奴听着那阵阵琵琶声,道:“诚如黄小姐说的,仅仅是这样,也不过一拍两散,他去江湖逃亡,我留在这里给我爹养老,咱们就当没认识过。可他得知有大批江湖人寻他后,说自己的武功不足以逃脱,要练一门功夫来防身,暂时躲在我这里,等他练出些门路就走,一路赶回大漠去。”

“从那日起,他就变了,因为怎么也练不成上面的武功,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对我还能勉强忍耐,待我爹却越来越糟糕,我几次和他争吵,让他离开,他却突然疑神疑鬼起来,觉得自己以前看过的经书不是这样,他练不成不是自己的错,说是他师叔换了他的经书,他要再回去一趟。”

说到这里,张玉奴神色惨然,笑道:“他要走,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一定要我和他一起,我若舍不得,便把我爹一起带上,我爹不愿意,他竟然想烧了我家的酒肆,我爹为了阻止他,两人动起手来。”

昔年慷慨义气的少年,那一刻变得面目可憎,不似人,倒似鬼。

张玉奴拿起了桌上分割羊肉的刀,她并非一时气昏了头,而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想明白了,要保住自己父女如今的平静生活,她必须这么做。

所以她一刀刺了下去。

陆小凤清楚地记得张玉奴的眼神。

她提到那一刀时,眼中有刀一样的决绝,酒一样的烈性,还有些许深藏的悲伤,唯独没有后悔。

张玉奴和父亲处理了秦方好的尸体,想到他那惹来大祸的人皮经书,想要找出来给李大夫送去,一来终结这场麻烦,避免江湖人继续到处找秦方好,寻到他们头上来,二来也是为李大夫拿出的酬谢心动,对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而言,一卷练不出什么东西的经书确实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有了钱,她也能和父亲过上更宽裕的生活。

结果没找到。

张玉奴神色带着倦意,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确实没有找到那样东西。”

陆小凤点头道:“信,为什么不信?”

既然相信她的说辞,他们也不必再追问了。

张玉奴这才有了些放松的笑意,黄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笑道:“张姑娘,你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坦诚呢?你自己也知道,让人晓得秦方好是死在这里的,都会怀疑东西在你身上。”

“遮掩过去不是更好吗?省去好多麻烦。”

张玉奴托着腮,道:“我说了,因为你们拿出了最好的酒给我。以你们的武功,真想抓住我们父女逼问真相,轻而易举,我为了我爹,也一定会说出来,可你们没有,黄姑娘还请咱们喝酒。”

“我虽不读书,也不懂多少你们中原的东西,但在黄沙大漠中讨生活的人都明白,生命是脆弱的,它随时会被带走,或是一场厮杀,或是一场风沙。”张玉奴望着石榴树,想起了大漠里的胡杨,“所以在我们眼里,生命重要,但也不是那么重要。”

黄蓉问道:“生命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最重要呢?”

张玉奴笑了,她果断答道:“尊严。人被生活所迫的时候是没有余地讲尊严的,所以尊严比什么都珍贵,面对愿意尊重我们的人,我们会竭尽全力去回报,为了配得上这份尊重。”

平等地对待她,不用武力威逼,也不将她视为可以拿捏的对象,而是拿出最好的酒来和她结交,这就是尊重。

而她愿意用坦诚相待回报这份尊重。

胡杨虽然扎根在大漠中,它的枝干依旧是向上生长的。

——————

陆小凤实在不愿意走到这一步,打开这口棺材,就像揭开这一场奔波的表壳,揭露其中不堪的真相。

但他一路上已经想太多了,既然来到这里,他就不会迟疑。

厚重的棺材板被他推开,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棺内的尸骨保存得完好,古穷图安静地躺在里面,距离上一次见面,他又清瘦了不少。

在看清古穷图身上的伤后,陆小凤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几乎同时,侧堂通往后院的小门边,也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果然还是来了。”

李细辛站在门边,冷冷的月光在他身后拉出斜长的阴影,照不亮他隐藏在暗处的面容,直到他一步步走到灵堂前,供奉在桌上的白烛灯火微微晃动,他僵冷麻木的神情似乎都因此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陆小凤放下了手中的烛台,转向他:“你们也根本没想真正瞒住我,否则不会连借口都找得这样敷衍。”

李细辛走到棺材边,看着自己唯一的兄长,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兄弟,却始终聚少离多,或许真的只有到了这一天,当所有的恩怨都随着生命的终结而落幕,他们才会在九泉之下相伴不离。

一转眼,他还会是那个蹲坐在屋檐下背着医术的孩子,他的哥哥在院子里练完一套拳,就要抱着他一起出门,因为害怕被母亲责备而不敢走正门,哥哥带着他跳过墙头,惊得墙边黄狗连连吠叫,抱着他溜走的少年大笑着,跑得比风还快。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李细辛苦笑道:“事到如今,我想救的人都已不在,你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又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呢?”

陆小凤同样低头看着古穷图,他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正在天灵,而这一掌所用的武功——

“古穷图为什么会突然自尽?”

李细辛又笑了一声,这笑声里没有半点欢愉,似乎只是对自己、对逝去的人、对冥冥中安排的一声嗤笑:“因为他发现,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想要治好他的伤病。”

“他回到中原找我时,身体的状况已经十分糟糕了,作为一个大夫,一个弟弟,我当然想治好他,但我不懂武功,对他身上那种由奇异功法导致的伤势无从下手,所以我想要找个人来练一练那人皮经书的功夫,从而弄清楚这种伤势的由来。”

陆小凤吐出了一个名字:“夏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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