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奴的舞不是陆小凤见过最美的,样貌更是远远谈不上,但她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和脸上热情的笑容,足以让任何人喜欢她。
同样跟着父亲长大,张玉奴和李青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
真要论起来,师父师父,亦师亦父,古穷图这个师父也可以算是秦方好的父亲,这三个卷进了此事中的人,竟都有着隐隐相似的背景。
而和人皮经书关系最紧密的那个人,正坐在他们的身边。
黄蓉尝了尝这家酒肆的西域美酒,然后叫来了店小二,吩咐了他几句,递给他一些银两,那小二颇为不解地走了,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个餐盘来,盘子上放着整整七个酒杯。
陆小凤眼睛依旧看着张玉奴,口中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黄蓉没回答,只取出一个精致的青竹筒,花满楼倒是知道这竹筒:“这不是你前些日子取的松竹叶上霜吗?被你用梅根煮水后封存,说是要拿来泡茶。”
黄蓉道:“是啊,北方干冷,南方温热,要恰恰在南北交界的地方,寻山中无人处的大片竹林松林,挑清晨日出前,收集叶子上的霜雾,再用梅根、竹节、干松木三次煮水滤清,最后封存在新制的青竹筒里,我本来是打算拿来煮茶的。”
陆小凤听了,不由咋舌,这姑娘粗茶淡饭也使得,但讲究起来时,也是真的讲究,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取水来泡茶。
黄蓉微微一笑,道:“但其实,茶味取清,酒味取冽,这‘岁寒三友’泡制的秋露水更适合用来酿酒。”
却见黄蓉拍开竹筒封口,取来桌上的茶壶,倒掉里面的凉水,倒了一半竹筒内的清水进去,然后端起手边的酒杯,每一杯都稍稍尝了一点,然后或多或少倒入竹筒中,最后将桌上的美酒“千金少”倒了三分之一进去,再将竹筒封好,微微晃动,里面竟听到碎冰相撞的声音。
陆小凤的眼里已经彻底没有什么美人胡姬了,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了那小小的竹筒里,黄蓉左手掌中运起阴寒掌力,将筒中清水凝成碎冰,再将不同年份的酒倒入其中,也不知她是怎么衡量的,竟能刚好使这七种不同的酒融合起来,而不使酒味混杂,但这些都是“臣”,壶中的“千金少”才是“君”。
其实这家酒肆的酒虽不错,但作为招牌的美酒号称“千金少”也多是虚张夸耀罢了,这酒也就胜在是陈酿,且颇为新奇,但余味还有点苦,很多人都喝不来。
但此刻,几乎酒肆中所有好酒的人都已经放下了手中杯盏,望着这少女手中的竹筒,连同张玉奴都从矮桌上跳下来,走到了桌边,等着真正千金不足的美酒。
黄蓉听到声音差不多了,用一根筷子戳破封口,拿起桌上的酒杯看了看,嘟囔道:“这酒杯不好,可惜没有白玉小碗。”
有酒客深吸了一口酒香,只觉得神思熏然欲醉,恨不得立马倒上一杯来饮,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还在挑剔酒具,高声道:“姑娘!你这好酒我出钱买了!要价多少你尽管开口!”
黄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挑了一个白瓷碗来,将青竹筒中的酒倒入小碗中,顿时堪称霸道的酒香满溢酒肆,琥铂色的酒水在白瓷碗中微漾,黄蓉素手端起小碗,转向在一旁咽口水的张玉奴,笑道:“古人说‘玉碗盛来琥珀光’,可惜这里只有白瓷碗,失色三分,请店家主人一品。”
张玉奴喜不自胜,连忙双手捧过来,浅浅尝了一口,微微带碧色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像是只极可爱的猫儿,回神后她没有继续,而是递给了自己父亲。
张老四开酒肆,自己当然也是好酒的人,接过小碗,先是闻了闻酒香,才陶陶然抿了一口碗中美酒,神色开心至极,见他尝到好酒这样高兴,张玉奴竟比自己饮下这碗酒还要开心。
黄蓉这青竹筒本就不大,全倒出来也就再够两小碗,分给了陆小凤和花满楼,她自己并不喜欢饮酒,只看着张老四和张玉奴这对父女,若有所思。
期间当然有喝多了的人来找麻烦,都被打发了。
把人扔到酒肆外吹风醒脑的陆小凤叹道:“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苦瓜大师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却能烧出最好的素斋,像你这样并不喜欢喝酒的人,偏偏能造出这样的美酒。只怕这碗酒喝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梦里都是这酒的余味了。”
张玉奴放下了小碗,好奇地问:“敢问这位客人,这酒的名字叫什么?”
黄蓉将茶壶中的清水倒回洗净的青竹筒中,曼声道:“已闻清比圣。”桌上七杯残酒也被她倒在了一处:“复道浊如贤。”
“圣贤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黄蓉笑盈盈道:“我这酒就叫做‘饮中八仙’。”
张玉奴在西域长大,不太明白黄蓉这酒名的意蕴风雅,只大概了解她用了八种酒,所以叫“八仙”,是一种神仙难求的酒。
花满楼解释道:“唐代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将八位好酒文人士子誉为仙人,其中杜甫最为推崇李白,李白的《将进酒》中说‘千金散尽还复来’,正和你们的酒名‘千金少’,这酒的配方和名字,想来是她喝到你们的‘千金少’之后现配现起的。”
黄蓉笑嗔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是现起的呢,也许这就是唐朝失传的名酒呢?”
她这话还真没有说谎,只不过这个唐朝是隔了一个宇宙的奇幻区唐朝,由八位嗜酒仙人共同配成,其中的主味乃是那位“诗仙”采青莲盛来的,酒成之后,半个长安都可见文气如霞漫天,一饮入喉,凛然剑气不绝,连齿轮精灵都被其所震,记载下这副酒方,被翻阅系统记录的黄蓉看见、记下。
比起那杯旷古绝今的“饮中八仙”,她这只能说是游戏之作罢了,只是见到此间胡姬酒肆的情境,忽然来了兴致,顺带用来吸引酒肆店主,给接下来的对话铺个台阶。
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张玉奴便先道:“喝了你这么好的酒,也是承情,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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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站在灵堂前,守灵的人已经被他点了睡穴昏睡过去,看着面前黑沉沉的棺木,不由回想起那一日的经历。
张玉奴把他们引到酒肆后面的一棵石榴树下,直言道:“你们是为了秦方好来的?”
陆小凤笑道:“看来,我们并不是第一个为此而来的人了。”
张玉奴坐在石凳上,浑不在意地翘起了腿,因为练舞,她的腿纤长有力,明明是随意的坐姿,在她做来妩媚又潇洒:“你们能知道我和他的过往,然后找过来,别人当然也可以,只不过他们发现秦方好不在,又离开了。”
陆小凤见过很多女人,她们有的虽然有美丽的外貌,但远称不上有魅力,张玉奴没有那么美的容貌,却让人挪不开眼睛,秦方好会钟情于她,并不奇怪,但可惜了:“他们在这里当然找不到秦方好,因为他已经死了。”
张玉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们,神色慌张了一瞬,便沉下来,道:“是,他是我杀的。”
陆小凤万分不解:“为什么?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杀死自己的情郎?”
张玉奴抬头看着已经落光叶子的石榴树,一根根细枝刺向天空,就像一只只伸向高处的手:“因为他实在不该来找我,还想带我一起走。”
花满楼叹气道:“他和你的情意一定很深,才会想要来带你一起走。”
张玉奴笑了笑,道:“是的,我和他认识时,还是在沙漠小镇,那时我才十三岁,有人三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他帮我把那人狠狠打了一顿。”
她说起那段年少时光,神情依旧是温柔的:“这位公子和姑娘想必也是情意很深,行走江湖也形影不离,黄小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精心养出来的,读过书,会武功,还这样美貌,和我完全不一样。”
黄蓉没有说她这大半年里东奔西走的艰难,因为她知道这样的生活有的人一直在过,能像她这样的才是少数:“是,我母亲早逝,爹爹对我十分宠爱,我的本事都是和他学的。”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口,听闻黄蓉失去了母亲,跟着父亲长大,张玉奴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近,她淡淡道:“我母亲是西域人,早年嫁给了一位中原来的客商,但那人居然家中已有妻室,要我娘跟他去中原做妾,我娘不愿意就离开了他,那时她已经有了我。”
所托非人的西域女子没有脸面回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爹娘的女儿嫁错了人,就用那人离开时留下的金银买了家小酒馆,做点生意度日。
张玉奴记事很早,她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母亲的艰难,那些见她们母女两个没有依靠,总想占便宜的流氓匪徒,也记得那时还是个落魄书生样的张重,人人都说这个汉人好酒成性,每日都来酒馆饮酒,可张玉奴却觉得他十分可亲,和那些大声嚷嚷的酒客一点都不一样,还每每分些酒菜给她吃。
很多人嘲笑他文弱酒鬼,但也是他出手赶走了调戏她母亲的流氓,那时他们才知道他竟然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后来这个好酒的汉人书生成了她爹,待她娘和她很好很好,她再也没见到母亲悄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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