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道:“与其说这是幸运,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缘分。”
黄蓉笑道:“你相信因缘之说?”
花满楼道:“强力为因,弱附为缘,因缘际会,而成果。放在你的身上,强力的因是你和我自身的性格,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才会在偶然相会的缘分中,达成相知的果。”
黄蓉不懂佛学,只觉得他说得有趣,又把“缘分”两个字细细想了想,道:“按你这样的说法,秦方好和他深爱之人,虽然有相遇的缘分,却错在了各自的‘因’上,而终成恶果么。”
花满楼叹气道:“我虽听少林寺的大师说过一些佛理,但了解的十分浅薄,人和人之间的因缘际会,或许并不能简单的归于对错。纵然是做下恶事的人,很多时候也有许多不得已,没有见到那位姑娘,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黄蓉笑道:“我看你这慈悲心,倒是胜过许多空会念经的和尚了。”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和她说起自己认识的几位大师。
江南花家富贵之极,江湖上的声望地位绵延百年,自然和诸多武林名门有所来往,花满楼因为失明的缘故,家中对他保护得很,害怕把他卷进外面的恩怨里,所以外人知道他身份的并不多,他认识的也多是相对淡泊的佛道中人,比如他惯用的流云飞袖,就是武当派的武功,而他自己和少林寺几位大师关系也很好。
他虽没有说,但黄蓉心里清楚,在他少年时就引见诸位佛家道家的高人相识,花家长辈是想要从佛道学说中开解他心中可能存在的郁闷,而他也确实像他们希望的那样,长成了一个温和光明的人。
黄蓉想着,自己来日闲暇时也可以看看这些做个消遣,但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多半是读过却看不进去的。
未经多少困苦、不是心中有疑惑不能解脱的人,当然不能读懂从人世悲苦中悟出的道理,黄蓉随她父亲学的任性放达、喜怒随心,也是注定跳不出“贪嗔痴”三个字的。
可只比她大一岁多的李青黛似乎已经学会了如何从悲伤中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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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医馆中挂起了白布,偏院中有做法事的和尚在念唱着渡人的经文。
李细辛穿着丧服坐在棺材旁,神色灰败,一下子就老了不少,作为大夫他已经见了太多生死,年幼时丧父,青年丧母,如今又失去了兄长,他甚至流不出多少眼泪来,神情冷漠而麻木。
是的,本就病重难返的古穷图过世了,他到底没有撑过这个冬天,没有等到陆小凤等人回来,也就不知道秦方好已经死了的消息。
如果这对师徒在泉下相见,那场景想必悲凉中也带着些古怪吧。
我让人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在这儿。
黄蓉有些出神地想着不着边际的心思,和来访的人一起上了香,前堂只有李细辛和他几个学徒在,打了声招呼后,她便到后面见到了李青黛。
李青黛的脸愈加苍白了,她母亲未足月就生了她,所以她生来体质不足,天寒时就越发难熬,再遇上丧事损耗心神,整个人即便裹在厚厚的棉衣里,也显得清减许多。
见黄蓉来,她面上好歹有些点笑意:“黄姑娘,你们也听说消息,赶回来的吗?”
黄蓉颇为担心地细看了看李青黛的脸色,道:“李姐姐,要不我给你看看吧,我的医术肯定不如李大夫,但是也自有家传妙处,让我看看,也许有别的什么法子呢?”
李青黛却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治病的兴致:“我这也是不算什么病,只是虚弱罢了,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你不必为此费心。”
黄蓉沉思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李姐姐,你愿意和我学武功吗?我有一门心法,或许可以改善你的体质。”
李青黛闻言,怔怔地看着她,似乎难以置信,良久才讷讷道:“不成的,我,我爹不会让我习武的。”
黄蓉下定决心后,反倒坦然了许多,笑着说道:“我又不教你武功招式,让你去和人比武斗狠,只是教你一种强身健体的心法,许多文人士子还会练拳养生,你们大夫不也十分崇尚五禽戏?怎么就不行呢?”
李青黛低着头,叹气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父亲的为人,你不了解,还是算了吧。”
黄蓉没有勉强她的意思,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一枚丹药出来,丹色朱红,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一看就是难得的灵药:“这是我爹独创的灵药,能疗伤健体,延年益寿,我出来时没有带,便自己花功夫调制了一些,估计药性不及我爹爹的手笔,李姐姐你服一颗试试看,如果效果好,你就每十天吃一粒。”
李青黛接过丹药,和水服下一颗,果然面色渐渐好转,身上也不那么冷了,不由惊喜万分:“好厉害的药效,这灵药一定十分珍贵,我不好白拿你的。”
黄蓉直接将玉瓶塞给了李青黛:“其实里面的药材还好说,只不过配制十分讲究,所以耗时极长,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试着做做,成品没有多少,你拿去吃就是。”
李青黛心中不胜感激,握着黄蓉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感激,一个人受到意料之外的帮助时,在她发现自己无法给出等价的回报时,她心中就会升起感激,与之同生的还有深深的愧疚。
李青黛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可直到花满楼敲了敲房门,唤黄蓉一起离开,她也终究没能说出口。
一身竹青色裘服的公子拿着件玉色斗篷,手中撑着一把伞,屋内的两人见他这样,才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细雪,天色昏昏,因为参加葬礼而脱掉了大红披风的陆小凤站在屋檐下发着呆。
花满楼一边将斗篷披在黄蓉肩上,一边向李青黛致歉道:“叨扰李小姐了,只是天色不好,宾客已经散了,我们也不宜多打搅,这就告辞了。”
黄蓉捉了花满楼的手试了下温度,觉得有些微凉,的确不好继续呆在外面,便转向李青黛道:“李姐姐,你放心,古先生托付我们的事,一定会办到。”
李青黛道:“那经书本是黄姑娘的家传,如今古伯伯已经不在,诸位自行处理便是了,古伯伯去世前叮嘱了我爹,他,也不会再执着这件事。”
瘦弱的女子轻咳了几声,语意怅然道:“人死万事空,等这里的事处理结束,我爹爹准备带古伯伯回乡去,安葬在祖母身边。我们本就从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事也终究与我们无关。”
雪花从天空中纷纷落下,风追逐着它们,将它们吹向不可知的远方。
人是否也像这轻盈到不能自主的雪,被命运的狂风吹散,不知该在何处落下,亦或者就这样在风中消融?
伞下的两个人相携着向等在不远处的朋友走去,已经铺下薄薄一层的雪地上留下两双并行的脚印。
一向怜香惜玉的陆小凤却没有踏入后院一步,连神色都一改平日的欢悦,显得十分冷淡,他没有打伞,似乎也不想要伞,就这么走在风雪中。
黄蓉挽着花满楼的手臂,看着陆小凤像是在和谁较劲似的往前走,撇了下嘴道:“我和李姐姐聊了聊,事情果然古怪。”
李细辛父女当日明明都表现出要全力为古穷图讨个公道的态度,结果古穷图过世后见到他们竟关于秦方好的事一个字也没问,更不要说,古穷图的死讯来得太过突然了,他们竟然都说古穷图是病情突变,昏迷两日后便去世了,没有任何遗言留下,这两日里,李家也没有找陆小凤的意思。
最最古怪的,是他们根本不是听到消息赶来的,他们是追着秦方好生前的情人一路找过来的。
黄蓉忽的一笑,道:“你猜,陆小凤接下来会怎么做?”
花满楼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猜,他接下来要去做一回贼。”
“什么贼?”
“翻棺材的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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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陆小凤三人按照大智大通的指引找到了秦方好的恋人。
这是一个胡汉混血的女子,样貌上除了有些西域人特征外,并无出奇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舞姬,被父亲带到中原来开了家酒肆,这个汉名叫做张玉奴的姑娘便在酒肆中跳舞揽客。
满座酒客呼喝豪饮,酒肆老板张老四兴致来时,会亲自抱起琵琶弹一曲,舞衣蹁跹的女子在曲声中跳着热情曼丽的西域舞,扣在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脆响不止,一声声踩在琵琶弦上,拨弄着熏然入醉的人心。
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步踏上矮桌、在酒客的喝彩声中旋身腾转的张玉奴。
她虽然有些武功在身,却远不敌古穷图一手养大的秦方好,当然,杀一个人不见得就要靠武功,尤其是你心爱的女人突然动手,毫无防备之下,谁都不能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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