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车之鉴，其余人都应该警醒才是。但诸如此类的事情却一直都在发生，难道这里的居民都没有防范之心吗？
翟合乐带着疑惑看向陈百岁。
“其实在发生第二起杀人案后，官府就发布告示，禁止居民在夜雪来临前外出，还派出官兵挨家挨户通知，同时把还在串门的人撵回自己家。”
在官府看来，出事的夫妻要么是单独两人在家，要么就是外出了。因为夜雪的特殊性，一般来不及回家的居民会就近选择一处住所暂时躲避，直到夜雪离开。
所以家人外出没回来这件事也就可以被理解。
翟合乐了然，但她还是对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表示怀疑。
陈百岁见过那些死者的尸体，知道这绝对不是人为能弄出来的。于是他一开始就把杀人案定性为堕仙事件。于是他在邑林府的那段时间也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抓堕仙，只可惜没任何结果。
“你们有在雪夜里出去过吗？”姚秀秀放下茶杯，白皙的面庞在烛火照应下泛着柔光，像一块美玉。
而一直蹲在她身边乖巧当背景板的六净则肤色黝黑，简直都快躲进阴影里了。
“......有。”陈百岁沉默，他盯着搭在桌子上的手，手指忍不住用力蜷缩起来。
姚秀秀挑眉：“如何？”
全部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陈百岁身上，向来冷静自持的陈百岁忍不住闭上眼睛，紧抿的薄唇开始一张一合。
他声音很轻，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很危险，也很难受，就好像是在......一个怪物的胃里前行一样。”
在邑林府发生第二起命案之后，陈百岁就跟其余外门弟子商量着布下阵法抓堕仙。
他们对邑林府了解不多，心里对夜雪的认知也大多数来自于居民。不过邑林府的居民一直都循规蹈矩，祖上留下的告诫让他们不能在夜雪时期外出，他们就如同已经被驯服的绵羊一样，永远都不会跨过心里的那道篱笆。
所以居民们对“为什么不能在夜雪时期外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告诫陈百岁等人说这是祖宗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坏。不过陈百岁他们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原因在于他们都是修仙者，会法术，身上还有法器保命，比普通凡人厉害太多。
其次就是在夜雪时期，居民们不外出，但他们圈养的牲畜却是养在露天的院子围栏里，一点事都没有。如果夜雪真的这么恐怖的话，那么那些牲畜岂不是会全部死掉？
所以在第三次夜雪来临前，陈百岁就安排外门弟子在邑林府布下了坤泉九迢阵，这是苍梧宗长老们亲自研发出来专门对付堕仙的新阵法，在多次抓捕堕仙任务中都帮了大忙。
所以陈百岁相信这次他们一定能抓捕到一直犯案的堕仙。
可他失策了。
“我跟三位外门弟子都在夜雪中外出过，我们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大雪，可我们失策了。”
那是陈百岁自认的最为失败的一次指挥，在这次行动中，差点有外门弟子因此丧命。
“我一直以为居民在夜雪时期不外出是因为风雪太大天寒地冻，可那并不是真正的雪。”陈百岁幽黑的瞳孔微微跳动，他是一个心境很强大的人，很少情绪外露，却在回忆这件事的时候，那握着茶杯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靠着门窗正在警戒的容祁默默把视线投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在看着陈百岁。
陈百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夜雪时期，外面很黑，一点光都没有。”
布下阵法之后，陈百岁和外门弟子都在等着夜雪到来。不多时天色全黑，外面的狂风呼啸而过，光听声音就觉得凌冽刺骨。临近出发，陈百岁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师弟，你怎么了？”有人就问。
他是跟陈百岁同出自商山的王哲，虽然年纪比陈百岁大，是师兄。但由于修为天赋不够，人又老实诚善，一直都没混出什么名堂。
此次邑林府行动，身为师兄的王哲很自然的听从师弟陈百岁的指挥。在王哲看来，陈百岁虽然年纪小修炼时间短，但是天赋高，性格又沉稳聪颖，是很合适的指挥人选。
“师兄，护灵衣你们都穿了吧？”陈百岁微微侧目，反复确认。
王哲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都相□□头。
“都穿了。”
“那就好。”陈百岁快速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整个计划。
通过前两期案子以及案发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陈百岁推测这个犯案的堕仙本身实力应该不强，或许有一定的蛊惑技能，总体上来说危险程度不高。所以在阵法的加持下，他们应该能抓住堕仙。
整个计划都没有问题，可为什么在临近出发前，陈百岁却眼皮跳得厉害。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该出发了。”身后有人提醒。
夜雪至少会持续十天，而在第五第六天时，风雪会越来越大。他们虽然不惧怕恶劣的自然天气，但大雪终会对抓捕行动带来一定印象。
所以要趁着积雪还没那么厚的时候赶紧出发。
陈百岁又快速在心里推演了一遍过程，还是没有发现问题。他回过头打量着其余三人，再次叮嘱他们务必小心。
“放心吧，一个小小的堕仙而已，我们人多，肯定能制服它。”王哲拍了拍陈百岁的肩膀，普通的脸上露出温和笑容。
陈百岁点头，推开了门。
黏腻而湿冷的风迎面吹来，就像是黄斑老人喉咙里含着的痰一样带着腥臭味。
外面是一片漆黑，只有屋内有光线。
“没下雪啊。”王哲惊讶。
自从打开门后，风声竟然诡异般消失，想象中的纷纷大雪也不见踪影。
陈百岁心里的不安更浓了一些，不过他还是走在最前面。
陈百岁：“注意安全，如果发现问题立刻撤回。”
“是。”
四人分开，其余三人开始巡逻邑林府，看看能不能当面逮住犯案的堕仙，而陈百岁则前往阵眼处开启阵法。
他凌空而跃，像往常一样踩着屋顶穿行。可刚起身后，一种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好像他是一只风筝，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上飘。
那几秒钟的时间格外漫长，陈百岁的身体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因为重力原因下降，他还在往上走。
怪异之下，陈百岁面色有些苍白，他稍微用了一些力气把自己往下压。身体又开始缓缓下降，只是周围实在太黑，他什么都看不清。在苍梧宗修炼的灵瞳术好像在这一刻失效了。他像一片叶子一样降落。却不知道会落在何处。这种不确定带来的恐慌感让冷静自持的陈百岁头一次慌了神。
不对，有问题。
陈百岁立刻发觉自己低估了邑林府的夜雪，这场夜雪没有风也没有雪，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而这种黑带着极强的蛊惑性，待的越久，越容易让人产生“我跟黑暗是一体”的错觉，从而落下被黑暗侵蚀的下场。
要撤退。
陈百岁拇指和食指按住，放进嘴里吹了一声极为嘹亮的口哨。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方式，如果出现问题就发出哨声，然后撤退。
只是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是的，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就连吹口哨的陈百岁都没听到自己口哨声！
可明明已经吹了......
排山倒海而来的惶恐和不确定性紧紧包围着陈百岁，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视觉听觉的丧失无疑让人陷入恐慌，这一切都始料未及。
陈百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听不到也看不到，最关键的是他现在还在不断往下跌，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摔死云云。超脱控制的情况让陈百岁没有办法做出应对，他只能以下降的姿势保持思考。
先前他像往上跳，成功了。后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往下落，也成功了。虽然视觉听觉的缺失让周围的情况变得复杂难以控制，但至少现在的陈百岁还活着。
他摸了一下自己，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还掐了自己一把，很疼，所以触觉没有消失。
于是陈百岁又稍微往上一个用力，身体又开始往上飘，他又往下......在这种极为诡异的“一上一下”中，陈百岁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勉强保持平衡状态。
他朝周边伸手，想要摸一下附近有什么，可什么都没摸到。
丧失了两感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果然很恐怖。
陈百岁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在强大的心境修为下，他还是保持冷静。
只有冷静才能思考。
如果夜雪能屏蔽人的视觉和听觉，那就证明死者是被人带出来了。带着死者的肯定是凶手，所以推出凶手没有被屏蔽两感。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作为修仙之人都不能避免夜雪的负面影响，难道堕仙是个例外？还是说这夜雪就是堕仙搞的鬼？可如果这堕仙有这么大的本事，没必要趁着夜雪时期出门杀人......
陈百岁正想着，手突然摸到什么热热的东西，还湿漉漉的。他呼吸一滞，硬生生克制了缩手的冲动，只因为他摸到一块质地冰凉的玉牌。
这是苍梧宗弟子的令牌。
陈百岁继续摩挲着令牌，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
“王哲。”
“王哲，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陈百岁大喊。
他虽然比同龄人早熟很多，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对这种同门折损在眼前，自己却没有办法帮忙的软弱无力感十分痛苦。
这种难受就像是一圈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折磨。
“王哲，王师兄！”陈百岁拉着王哲的手，同时也把自己的令牌放到对方手中。
王哲应该跟他一样两感消失，所以只能通过令牌相认。只是让陈百岁绝望的是，王哲的手软塌塌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这说明王哲至少陷入昏迷当中。
撤退的念头有一次如此坚定的出现在陈百岁脑海里，他掏出一枚灵丹，摸索着塞进王哲嘴里，然后把对方背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依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方向。陈百岁咬着牙，感觉自己是一只蜗牛，正在原地踏步。
一种淡淡的绝望开始在心里弥漫，没有尽头也没有发泄口，让陈百岁浑身难受。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正在慢慢消失，烦躁如海草般裹得他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带着血腥味的手蒙上自己的眼睛，陈百岁感觉是背上的王哲醒了。
被蒙住眼睛后，那呼啸的风声好像出现了。
“往前，左拐。”王哲声音很轻，隐隐带着痛苦的呻吟。
虽然看不见，但陈百岁知道王哲伤得很重，他背上黏糊糊的，全是对方的血。
陈百岁照做，在眼睛被蒙上后，冰冷清新的寒风再一次吹来，吹开了萦绕在他心头的烦闷。
“直行，转弯，右拐。”王哲在给陈百岁指引方向，但他每说一句话声音都会小一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违的室内温暖终于过渡过来，“吱呀”一声，陈百岁推开了门。
挡住眼睛的手垂下，毫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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