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留春峰时月已高悬,胥解忧正在打坐,闻言匆匆忙忙地赶来。
胥解忧见师无愁浑身是血,一时面色凝重,他将手指一并,沉心运气,伸手探向他的灵识,片刻后,紧锁的眉头才慢慢松开:
“不打紧,是中了魔族的缚心术,运转灵息便好。云裁,传令下去,城门、山门都要戒严,还有,速速修书一封递给山下风郡守,今晚请他传音相谈。”
胥兰璀颔首应道:“是,父亲。”
九州内外,人君和仙门共同治之。
人君不问山中事,仙门不问山下事,虽然朝代更迭,国运无常,仙门却有义务要为所处地界的百姓降妖除魔,守护此方地界的一世安宁。
宁陵山治下的竹阴城在宣陵之内,城内有十县,由历代山主治理;名义上,宣陵郡守也是这方地界的长官,自然要与他相商。
胥兰璀自山阶拾级而下,沿途的长老和他们的首徒步履匆匆,陆叔昀瞧见她,颔首一礼:“少主。”
胥兰璀勉强撑起一丝笑意,还礼道:“师叔,父亲交待要运作守山阵戒严。”
陆叔昀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忧心,兰将他吉人自有天相。”
她忧心的不是这个,胥兰璀默默地想着。
闻雪幕是魔族中人,魔修混进了宣陵,修为高强的师无愁被一个不知深浅的魔修重伤。
种种结论,几相结合,一个大胆的猜测疯狂地涌上心头:闻雪幕准备要动手了。就算她能按捺得下心神,打算静待时机,她也该悄无声息地部署好了一切。
对外,她背后是整个魔族。
对内,碧苍峰上下对她千娇万宠,她取得了宁陵山众人的信任,能接触到的东西也十分众多。
她防得了闻雪幕,总不能还防着碧苍峰的长老陆叔昀,她一脉相承的大师兄陆莲舟的父亲吧?
胥兰璀环视一圈,缓缓开口:“师叔,怎么不见闻师妹?”
陆叔昀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却是说不出的骄傲:“雪幕那孩子是最好的,知道现在山门事多,正在后厨煮莲子羹呢,就是想着能多少让大家垫上一口。”
胥兰璀心中一紧,强撑着笑道:“何必麻烦师妹,到底一个年轻小姑娘,别干这些杂活,吃食我已早早就备下了,虽然粗简了些。”
陆叔昀笑着说道:“她知道我这个老家伙爱喝莲子羹!她做甜食可有一手了,她那院子里,种满了花啊草啊的,稀奇古怪,不少我都没见过。
我陆叔昀能有莲舟这个儿子,千秋、湘茗和雪幕几个徒儿,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胥兰璀咽下心头的酸涩,陆叔昀若是知道,这个好徒儿让她的手下生生扯断李千秋一条手臂,一刀砍死太史湘茗,令他的独子陆莲舟坠崖惨死,将他这个师尊一剑穿心,会做何感想?
宁陵山错信恶人,满门被灭,血流成河,不过是几日之间的事。
天地间无尽的哀嚎声响彻在她的耳畔,眼前不是匆忙行走的弟子,而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山门。
万箭穿心的师无愁死在她的脚下,指尖向前探着,若有若无地触碰她满是血污的衣裙。
他白玉般的面庞溅上刺目的血迹,正眼含热泪地望着她。
她的脸刹地苍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腰身颤抖地半跪了下来,勉强靠手中除霜支撑起身子,猛地从喉中咳出一口腥甜的鲜血———
“小山主!”“小师妹——快来人啊”“少主?!”“云裁,云裁!”
呼喊声不绝于耳,终于,她支撑不住,重重栽倒下去。
胥兰璀的眼睫虚弱地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水绿色的锦帐,并不是满目鲜红的战场。
坐在床头的骆师祖隔着帕子,将指搭在她的腕上:“急火攻心,旧伤复发,又是血咒,又是咳血,你这一个多月可真是多灾多难了。
不好好养着也就罢了,瞎操心什么劲呢!别到时候魔族没打上门,你们几个小的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了!”
胥兰璀无力地用手指捂捂耳朵:“师祖,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念了……”
骆师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爹,你哥,你,没一个省心的!”
胥兰璀自床上坐了起来,捂了捂腹部隐隐作痛的伤口:“好了,您别生气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骆师祖收拾药箱的手停了停:“不是什么大事?”胥兰璀讪讪地扯了扯唇:“是兰璀一时失言,是大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走到屏风前,那道身影又忽地停下。
骆师祖探出头,一瞧,脸色好了些:“是庭兰啊,他倒是懂事,来看望你来了。”他站了起来,将药箱丢给一旁的孙子:“玄明,走了。”
胥兰璀拱手,低眉行礼道:“恭送师祖。”骆师祖摆了摆手:“安心躺着吧。”燕彻朝他深深一拜,他顿了顿,拍拍燕彻的肩:“去吧。”
骆玄明抱着药箱,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燕师弟,明心草还剩一些,明日记得来拿啊。”
燕彻抿抿唇,笑道:“多谢骆师兄。”
等他们走远了,胥兰璀招手让他过来,语气有些虚弱:“外面怎么样了,阵法开了吗?”
燕彻敛了敛衣袖,在她身旁坐下:“师姐别担心,并无大事,守山阵已经布好了,山下也增派了人手。”
胥兰璀的心稍放下了些:“你这一路来,有见到闻师妹吗?”燕彻摇摇头:“并无,师姐找她有事吗?”
胥兰璀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将薄被弄皱了些,燕彻侧目看她,忽然伸手覆了上去。
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修长的手指轻缓地将她的手徐徐拉开,轻轻地牵着,陷进她指缝间的手指摩挲了一下。
不过几息,又蓦地松开了。“师姐?”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胥兰璀回过神,心不在焉地道:“没事,怎么了?”
燕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有些乖顺:“师姐的手好冷。”洁白的月光洒在少年清峻的侧脸上,他挺立的脊背像一株年轻的松柏。
燕彻是通医理的,闻雪幕则对药毒很有研究,他们都有能力给她下毒。
可燕彻,为什么要下毒杀她?
若是闻雪幕,哪还好说,她是宁陵山的少主,危崖山派门主的女儿,杀了她,两派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入侵。
而且,当年魔族为非作歹,九州联手讨伐,旧恨难消,闻雪幕的目的不仅仅是宁陵山,还是整个仙门。
她暂时无力阻止闻雪幕背后的魔族,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燕彻呢?她能否阻止他下毒杀她?
燕彻抬眸去探看她的面色,就见她温柔地笑了笑:“庭兰,是有些冷了。你把窗户合上吧。”
燕彻被她的笑颜晃了晃,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将窗户合上了。
他明明可以用灵力,却又想亲手去关,生怕冰冷的法术不能严严实实地合上窗子。
她的一颦一笑,都如丝线般牵动他的心神,让他瞻前顾后,忐忑不安。
燕彻坐了回来,将她的被子掖了掖,胥兰璀又忽然发问:“庭兰,我不善言辞,平日待你不免冷漠,你可曾对我有过怨恨?”
燕彻掖被子的手停了下来,指尖抚过锦缎上冰凉的兰纹:“师姐为何这样讲,可是彻做了不好的事,惹你生气了?”
胥兰璀语气微不可察地淡了淡:“庭兰,你是个好孩子。”
她的手指抚了上来,轻轻撩过他额头的乱发,燕彻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几乎控制不住地要抓住她作乱的手。
他垂下眼帘,极力克制住杂乱的呼吸,低声道:“师姐的手好冷。”
她收回了手,额上那令人贪恋的凉意消失了,燕彻短暂地失落了一瞬。
胥兰璀极为隐蔽地窥探他的神情,若是恨一个人恨到要下毒杀她,定会厌恶她的触碰。
而燕彻,他的神色如此平常,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与平时毫无分别。
可仅仅只是碰了碰头发,又能算得了什么?
闻雪幕可以蛰伏多年,和宁陵山的长老弟子虚以委蛇,燕彻将来可是做云中君,统领清秋宫的人,怎么可能是奈不住性子的池中之物。
胥兰璀慢慢地笑了笑,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是很冷,还是春日呢,晚上当然会冷些。”
两人十指紧扣,分明是亲密非常的姿势,她的神情却一片坦荡,二人隔了一步之遥,她拉着他的手,却还得探出小半个身子。
那股香气若有若无地俯上来,像是藤蔓缠住它的猎物,稍不注意,就要被吞食干净。
燕彻的手很漂亮,白玉般的颜色,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的干净平整,指间练剑留下的薄茧并不磨人,握着很暖和,有些舒服。
胥兰璀这样想着,心脏忽然颤了颤,有些疑惑,舒服?她为何会如此作想?
她应该把手毫不留情的收回来,此刻却不自觉地要将手陷进他的手心,从他的皮肤上窃取一点儿热意,期盼这些热意可以让她冰凉的手指暖和些。
燕彻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留恋,他的手向前移了一步,方便她抓握,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微垂的广袖将她冰冷的手牢牢掩住。
他的手指在她手指间温柔地摩挲着,声音放得很低,如同在耳畔低语:“师姐,这样牵着还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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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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