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食

吕氏见宰说起内外,一时语塞。

宰已是站起了身,语气轻蔑:“我鲁国先祖叔旦是武王亲弟,成王太叔,素来以礼传国,内宫外廷,内外有别,是以内宫妇人不问外事,这是祖宗留下的礼法,与齐国不同,夫人入鲁多年,竟不知乎?”

吕氏被奚落的面皮紫涨,辩解:“我齐国......“

宰听了这一句,脸色越发的不好,拂袖走了。

吕氏闹了个没脸,把桌子给掀了,自己坐在房里生闷气,可巧这时候槐来了,“夫人要的酱,我已是精心做好了,夫人每日用一些,气色好了,君上看了也喜欢啊。”

这一句话恰如火上浇油一般,吕氏命人把槐拖出去一顿好打,槐被按在板凳上,实心板子打的啪啪响,她杀猪似的叫唤,吕氏嫌吵,命人堵嘴,然后自回房睡去,栀绾跟着进去,过了一会,又走了出来,让人停了板子,又请了疡医过来瞧。

疡医说未曾断骨,留了些跌打药,栀绾一边喝令侍女给槐上药,一边笑对槐说:“看,这次没打断腿,可见夫人疼你。”

槐趴在凳子上,疼的哼哼:“替我多谢夫人。”

栀绾低声说:“你也太不长进了,这几日的功夫,她怎的还活蹦乱跳?或是你下不了手?只明说,我另寻人便是。”

槐忙道:“小贱人狡猾的很,你再容我几日,她才知道我的手段呢!”

栀绾凉凉的说:“行了,那日的事儿我早也知道了,你那叫什么手段?明火执仗的叫人看去,没的把夫人也连累了,依我说,你不如.......“

栀绾俯身,细细的说了一番,槐听了大喜,屁股的疼痛似乎也少了几分。

栀绾命人把槐抬回去,又大张旗鼓的送了许多草药,一时间,舞雩衙的人也糊涂了,不知这槐是得宠还是失宠,故而虽无人奉承她,也没什么人落井下石。

槐躲起来养病,暂且不提,宰挤兑了吕氏,怒气冲冲的回了曲宫,召来秋草,问修屋之事,秋草慢悠悠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宰虽知吕氏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却不料雨姚听话至此,不由得叹道:“她也太老实,如今做了司巫,还被个侍女拿捏。”

秋草笑道:“她是槐带出来的,和亲娘一个道理,忠孝二字大过天,她自然要守礼!”

宰听了这话,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打量着秋草:“你这老货,难得说人好话。”

秋草依旧慢悠悠的说:“我老啦,有些话就可以随心所欲的说啦。”

宰问:“那以你之见,她当得起司巫的位置么?”

秋草惊奇的说:“当得起当不起,不都是君上的一念之间嘛。”

宰笑说:“你虽老了,可还是会说话。”

他让秋草回去了,又命人给雨姚送去一些新鲜的点心,众人见君上赏赐,越发的对她另眼相看,雨姚却与以往一样,并没有任何张狂的表示。

那厢,槐精心养了几日,勉强可以走动,刚一下地,就挑了个人多的时候去堵雨姚,彼时雨姚带着献芹霜池,刚从莼堂回来,正与庭院中的众人招呼,见槐出来了,雨姚立刻离开众人,先一步上去问安。

槐清了清嗓子,说:“夫人看重我手上的差事,一时着急,又把我的腿打断了。”

雨姚恭敬的说:“请您好好的休养,不必劳作了。”

槐说:“我得了个腿伤的方子,要饮心头血做药,你若真有孝心,替我寻来吧!”

雨姚愣了一下,很快说:“这不难,我让厨下准备......“

槐高声道:“我知道你素日里装模做样给众人看,我要的是人......”

雨姚立刻转身,疾言厉色的说:“尔等不许外传槐的话!”

众人听了一半儿的话,都莫名其妙,连忙应下,槐头一遭见她这般大嗓门,一时间也唬住了,雨姚转过头,低声而急促的说:“恶鬼才饮人的心头血,您不怕祸从口出啊......”

槐唬了一跳,忙改口:“我说的是人养的......豚的血!”

雨姚颔首:“这个好办!”

槐一计不成二计生:“啊呀,我记错了,不是人养的豚,需是人捉来的野豚才好,且不可捆绑,不然心头血就淤了。”野豚就是野猪了,比家猪的性情凶猛不少,还有两个尖锐的大獠牙。

众人听了,大惊失色,有人小声嘟哝:“若不捆绑,便是壮汉也徒手对付不得“

雨姚只想了想,就应下了,槐不怀好意的笑:“你听着,这药可是要心诚则灵,若不是你亲手弄来,我是不吃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愕不已,霜池嘴快,骂道:“你分明是故意......“献芹也皱起了眉。雨姚拍了拍霜池的手,止了她的话,然后笑着说:“自然要如您的心意了。”

槐唯恐夜长梦多,说:“好,算你有孝心,现取了血与我吧。”

雨姚点了点头,看向献芹:“有劳你替我寻一只野豚过来,花费且记我账上,待到俸禄下来,我便奉还。”

献芹拖延时间:“野豚难得,待我细细寻访......“

槐跳着脚,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后头豚圈里都是做血食的野豚!哼!什么瞒得过我!”

献芹也动了气,说:“司巫大人哪里对不住你?你怎的偏把人往绝路上逼?”

槐大声嚷嚷:“我养了她一时,她便欠了我一世!做牛做马也应该,杀个豚而已,娇什么?”

雨姚打圆场,对献芹说:“您快去吧。”

献芹只好去后院了,雨姚又让霜池取来一把短刀并一只陶碗,然后把短刀别在腰带上。

槐见她准备的有模有样,心里只当她是装腔作势,盘算着待会野豚来了,雨姚不死也要残废,再不济把舞雩衙弄的人仰马翻,吕氏又能挑出雨姚的把柄了。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得意的笑,身上的伤似乎也不痛了。

过了一会,献芹领着两个强壮的小厮,抬了一只笼子走到庭院里,笼子里是一只肥头大耳的野豚,正哼哼的咆哮着,散发出刺鼻的骚臭。

献芹忧虑的走到雨姚身侧,低声说:“这已是最小的一只了。”

雨姚低声道谢,又扭头看向槐:“您觉得这只豚如何?”

槐冷哼一声:“我只要一碗心头血,旁的不管。”

雨姚扫了一圈众人,笑说:“诸位散开一些,以免误伤。”

槐头一个躲到一旁,其余众人也退到房舍屋檐下。

雨姚走到庭院中,扬声对那两个小厮说:“放出来吧。”

那两个小厮放下笼子,打开了笼门,然后火速跑开了。

野豚从笼子里跳了出来,四处乱看,突然听见一声唿哨,正是雨姚发出的声响,那野豚看向雨姚,雨姚从地上捡了个石头,啪叽一声扔在野豚的鼻梁上,野豚捱了这一下,瞬间被激怒了,咆哮着往雨姚这边奔来。

众人齐齐的发出惊呼,雨姚一扭身,往庭院的合欢树边跑,眼看野豚就要追上她,雨姚灵巧的一闪身,避退到一侧,那野豚身形笨重,不能及时转换方向,竟是一头撞在树上,那尖锐的獠牙牢牢的刺入了树干中!

说时迟那时快,雨姚猛的跃上野豚的背上,抽出腰间短刀,狠狠的扎进野豚的眼中,然后用力在其中搅了搅,几乎所有人都听见那瘆人的搅动声响,槐甚至忍不住吓的浑身发抖。

野豚受了这样的攻击,更是大声惨叫,耸动跳跃,雨姚顺势抽出刀,从野豚身上跳下,就站在一旁,眸光清冷的看着。

野豚挣扎着从树上抽出了獠牙,然后要找罪魁祸首,它的嗅觉显然让它找对了方向,于是怒气冲冲的往雨姚这边冲过来,霜池和献芹都忍不住叫:“大人快跑!”其余众人也回过神,立刻出声提醒,除了槐。

雨姚笑说:“不怕,它就要死了。”说话间,那野豚已是冲到了雨姚的面前,似乎想撕咬她,不过动作已经不复勇猛,雨姚轻松的躲到一侧,野豚虚弱的咆哮了一声,摇摇晃晃的想要寻找雨姚撕咬,可走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气息,众人都看呆了。

唯有倚熏反应极快,她几步走到霜池身边,一把夺了她手中的陶碗,然后趋步走到雨姚身侧,雨姚看了她一眼,走到野豚那儿,俯身对准野豚心口的位置扎了下去,鲜血涌出,倚熏立刻拿碗去接,很快就接满了一碗,雨姚从倚熏手上拿过碗,走到槐面前,声音恭敬:“请您服下吧。”

此时,献芹霜池忙带着众人围过来,献芹高声劝她喝。

槐见识了雨姚方才的狠劲儿,又见众人看在眼里,一时间竟是不敢说个“不”字,哆哆嗦嗦的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腥涩。

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连碗都端不住了,雨姚忙拿过那碗血,递给献芹,然后抽出帕子替槐擦嘴,一边让霜池“取些蜜糖来。”

霜池憋着笑,赶紧取了一些给槐,槐吃了蜜糖,腥味与甜味交融,差点没把她恶心死,雨姚柔声劝:“您再喝些,不然血就淤了。”

槐又气又恶心,此时胆子也略略的壮了些,骂雨姚:“喝多喝少老娘心里自然有数,用得着你指手画脚么?滚滚滚!看到你就碍眼!”

槐推开众人,快步跑回自己的住处去了,仿佛有鬼在追一般。

雨姚叹息了一声,让霜池把剩下的半碗“心头血”交给倚熏,“良药苦口,你记得劝槐喝下啊。”

倚熏连忙接了,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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