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少年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眺望着窗外,白色的床单和浅蓝色的病号服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露出的手腕上能看到三三两两的针眼。
从衣服底下延伸出的编织线,连接着不知名的医疗器械,屏幕上的波浪线上下起伏着。
杭麦苹走到少年面前,少年眼神空洞,十六七岁左右,发端粗糙不齐,能看得出不是专业理发师剪的。
“看得到我吗?”他俯身与少年对视,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便从房间里消失了。
与此同时,少年的手臂动了动,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抬头与夏分元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该说是平静吗。
过于平静了。
少年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他低下头,尝试着使用声带,适应了之后,他笑着对夏分元说:“你好呀,我是幸唯·米尼。”
杭麦苹很开心,他好久没用人类的身体说过话了,关节活动的感觉也让他感到亲切,如果没有受到限制,他真想跑一跑跳一跳,吃美食吃到饱。
“你,你好……”夏分元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别这么紧张嘛。”少年伸了个懒腰,“还是我啦,还是我,你亲爱的所长大人。”
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差不多契合之后,他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床上,嘴里抱怨着:“有好多想吃的啊,要是能出去就好了。”
“不能出去吗?”夏分元总算接上了话。
“不能呀,”杭麦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我现在是幸唯·米尼,当然不能在人前做出违反他形象的事情了。”
“那,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夏分元默默地把杭麦苹的话记在心里,所长应该是在言传身教吧,他可不能辜负了所长的一片苦心。
然而所长大人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别着急嘛,”杭麦苹走到窗边,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说,“还不到时候呢。”
不到时候指的是什么?
夏分元很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就是还要等待的意思吧。
他这么想着,擅自解读了杭麦苹的话并自然地接受了。
幸唯的生活很简单,又或者根本算不上是生活,吃饭、睡觉、例行检查,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偶尔在楼道里走一走,除了医生护士之外,他不和任何人接触,这个“第三层”,就是他的全世界。
对他来说,窗外的景象只不过是画卷,与他的世界没有任何关联。
看着窗外发呆也只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杭麦苹吃着简陋的“住院餐”,在心里接二连三地叹着气。
其实这里是有丰盛的饭菜的,毕竟是疗养院,最重要的就是营养均衡,但哪怕端过来了,幸唯也坚决不吃,渐渐地护士也不勉强他了。
吃完晚饭,他站在窗边,看着广场上热闹的气氛,马上就是夏日祭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凑在一起讨论各自的鬼点子。
最近来探望的人也多了起来,路灯下那些幸福的面庞,并未在幸唯的心里荡起丝毫波澜。
夏分元站在杭麦苹旁边和他一起看着楼下的广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比陌生,书里见过的词汇变为真实的景象,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那些牵着小小孩子的父母,温柔地说着话,配合着小孩子的天真无邪,不管是怎样幼稚的问题,都耐心解答着。
青年人搀扶着上了年纪的父母,慢慢散着步聊着闲天,偶尔大笑着互相责怪,偶尔感慨地谈起过往。
夏分元呆呆地看着这些,第一次对“家庭”的含义有了实感。
“你叫什么名字?”杭麦苹轻声问他。
夏分元对上杭麦苹的目光,良久才反应过来,慌忙说:“我叫夏分元,分是分钟的分,元是元旦的元。”
这是所长给他起的名字,也是所长教给他这么说的。
可能所长已经忘记了吧。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杭麦苹又问。
“知道。”夏分元毫不犹豫地答道,但要让他把杭麦苹的名字念出来,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况且,他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所长的名字不是他能叫的。
“我叫杭麦苹。”杭麦苹出神地望着今晚的月亮,“27岁,家人是一只猫,目前身体健康,最喜欢吃的是糯米团子,最爱的电影是《幸福世界》,愿望是去星星上大声唱歌,今后也会一直努力的。”
他说着这些夏分元听不懂的话,声音似乎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不会后悔……”他呢喃着,沉默了。
夏分元不敢打扰他,但他记下了这些话,等见到了所长说的“糯米团子”,他一定会带到所长面前的。
“啊,抱歉。”杭麦苹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我要睡觉了,你下去转转吧。”
“我陪着所长。”夏分元此刻只想留在杭麦苹身边。
他有些害怕,至于是害怕什么,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
虽然他也没有脑汁就是了。
“不用。”杭麦苹盖上薄被,躺在床上蜷缩起身体,“你出去吧。”
夏分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杭麦苹睡熟了,才走出房间。
夜晚的楼道也很明亮,每层都有医护人员值守,他走下楼梯,发现尽头是一堵墙,没有继续向下的通道,右侧有一扇锁住的门。
他穿过门,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左边的门同样被锁着,再穿过去,门的外侧挂着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工作区域,请勿进入】。
白天的时候门没有锁,他一昧跟着杭麦苹走,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
门外便是护士站的角落,如果不是刻意观察,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一扇门。
“别跑!”楼道里有护士在追逐着调皮的孩子。
“不乖乖听话就会被怪兽吃掉哟。”坐在过道的老人一把抓住跑着的小孩,吓唬他。
“略略略,我早就不相信有怪兽了。”小孩对他吐了吐舌头,挣脱开跑回了病房。
“您也是,说了多少遍不要坐在过道里了!”护士训斥着老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人“嘿嘿”两声,撑起身子,慢悠悠走回病房了。
从三楼到二楼,像是走进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让人有些恍惚。
很别扭。
没有人觉得奇怪吗,明明有三层楼,楼梯却只到二层。
这些医生护士,知道内情的人,对那个被隔绝在一隅之地的少年,不会有同情之心吗。
就连夏分元都感到不对劲了。
根据观察,疗养院的其他人都能正常出入,可以确定,这个结界就是为幸唯设立的。
幸唯在三层的活动并没有收到限制,如果他想,随时都可以打开窗户呼救。
是什么让这个年纪的少年甘愿被囚禁在这里呢?
夏分元靠近结界时,依然被疼痛侵蚀,他强忍着走出结界,松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香普李斯的力量,他在靠近结界时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吧。
在夏分元的心里,这个善良的神明被认定成了大好人。
如果香普李斯得知他的想法,估计会哭笑不得吧,毕竟他只是看在杭麦苹的面子上才管了这桩闲事的,平日里他可没有这么好心。
不过对他来说,夏分元的崇拜也算是一份养料啦,虽然微不足道,但不要白不要嘛。
夜晚的街道更加繁华,小商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夏分元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类似“糯米团子”的食物,不甘心也只得放弃。
来日方长呢。
他走进一家饭馆,坐在一旁听客人们聊天。
这种地方往往是情报的聚集地。
“我最近进了一批兽皮,”有人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着,“希格兽的。”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嘛,到时候你来我那里一看便知了。”
“行,我抽空就过去。”
“还有,我只跟你说。”两个人又凑近了些,“我有个门道,要是能满足他们的条件,兽皮有得是。”
“什么门道?”
“等你来了再和你说,现在不方便。”
“神神秘秘的,你可别诓我。”
“我哪儿敢骗您呀,不光是希格兽,其他的奇兽,他们也多得是。”
“现在哪里还能有那么多奇兽,我看你是拿我开玩笑呢吧。”
“哎呀,行吧,我再和你透露一点儿。”那人笑容奸诈,看了看四周,才说,“是河对岸的门道。”
另一个人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要是事成了,你可得在公爵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还早着呢,看你表现吧。”
两人又豪爽地点了几盘菜。
几个妇人讨论着新出的首饰,话里话外攀比着自家的条件和自己的美貌,但小声谈论的八卦有着让人注意的地方。
“二王子才十岁,文韬武略就样样精通了,我估计啊……”
“就是说啊。”另一位妇人抢了她的话头,“我听说,前些日子国王陛下考验他,连政务他都能侃侃而谈。”
“我看啊,国王陛下是想传位于二王子了。”被抢话头的妇人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可别瞎说,这不是我们能谈论的。”旁边的妇人提醒道。
“大王子的失势也在所难免喽,就是可怜了王妃殿下,那么完美的千金,可惜选错了人。”说话的妇人“啧啧”了两声,唏嘘道。
“大王子那次病重之后,就再没做出过什么实绩,这么多年也没诞下子嗣,就是国王陛下想传位于他,贵族们也不会答应吧。”
“哎,我听说,”头先一直没说话的妇人凑过头来,“你们知道吗,二王子殿下,其实还有一个哥哥。”
“那不就是大王子吗?”
“哎呀,我说的是亲哥哥,现在的王后诞下的。”
“什么意思?”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我也是听公主殿下说的。”
“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据说那位一出生,大巫师就预言他会使国家毁灭,那之后,每年那位的生日当天,都会发生大动乱,还记得之前有大臣发动叛乱吗,那可真是人心惶惶,而且,大王子的病,听说也是那位带来的。”
“后来呢?”
“后来,他六岁的时候,王族把他秘密处死了。”
“那么小的孩子。”一位妇人惊愕道。
“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的让国家毁灭吧。”
“唉,真是不敢相信。”
妇人们很快就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暗自攀比起来。
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再怎么唏嘘,现在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又继续听了一会儿其他人的对话,夏分元走出饭馆,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吗?
看来这个表面和平的国家,也没有那么和平。
另一边,杭麦苹也开始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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