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校总是让人眩晕。所有人穿着统一的校服,只有我没有,多么恐怖啊。
我恨不得躲到地下去,顺着水泥地面裂开的缝隙钻进去,消失,没人看见格格不入的我。
课间操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动作都不会做,只是笨拙地试图复制别人的动作。英语课是考试,老师问我:你之前是不是没学过?
一切都充满了不安。
班主任是好人,她给我全班的记分册,让我帮忙登记纪律分,但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记班里同学的名字。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一个班整整有六十个人。我看啊看啊看,写啊写啊写,这个人扣一分,这个人加三分。终于,我看到一个名字:冯笑。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父母起名字的时候往往寄托着对子女未来的美好期待。一直以来我就特别喜欢名字里有“快乐”“开心”这种寓意的人,“笑”这个字,看起来也太可爱、太亲切、太好玩了,好像这个人就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话一样。一下子,我就记住了这位冯笑同学。
我很喜欢开开心心的,喜欢看笑话大全、喜剧节目、相声小品,可惜我自己人生的基调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苦哈哈的,也不是艰苦,是痛苦或者忧郁,一些闲苦。我并不是真的孤苦无助、疾病缠身、贫困潦倒的苦,只是常常觉得难过、抑郁、失眠、活不太下去。我曾经翻字典查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含义,不幸的是,我好像完全辜负了父母的期待。
我叫陈晓丽。
林祝歌这个名字也非常好听,这里的恭维没有一点朋友间的客套,我看到的时候不禁在想,这么好看又好听的名字是怎么起出来的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必父母起名的时候受到了上天的启示吧。林祝歌同学本人后来回答了我的问题,她说她的名字是非常大众化的,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起名。她这个名字主要由三部分构成:爸爸的姓、妈妈的姓,再加上一个放在后面也不会太突兀的字。
那是我转学后不久,仍然处于一种偷鸡摸狗的不安中,仿佛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学生,只不过刚好穿着四中的校服。林祝歌那天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突然在校门口叫住我:
“你是我们班新来的陈晓丽吧?”
我愣愣地点头。
“哎,我忘记我自行车锁没锁了,你陪我一起去看下呗。”
林祝歌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说呢,她喜欢把我拽出来,如果她在我附近,她就要把我拽出来,从那种我自己精心营造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苦哈哈的氛围里面,“唰”的一下子,拽到她身边去。我担心地问她:
“请问这个放自行车的地方远吗?”
“就在那边,”她指了指某个方向,“走吧走吧,陪我去。”
就这样,林祝歌拉着我的手,带我往学校门口某个停放自行车的犄角旮旯快步走去。我这一辈子好像都没做过这样的事,拉着某个人陪我去做我想要做的某件事,我非常害怕被拒绝嘛。但是林祝歌拉着我去看自行车的路上,我还是很欣慰,感到自己被需要、很有用。虽然我一路上都还在问她这个地方会不会太远、下午上课不会迟到吧。
很快,我们就到了,自行车停的地方离学校大门超近的,只不过我平时都走旁边的另一条路,没有注意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停着一大堆学生的自行车。林祝歌志得意满地检查完了自行车,回头就看到我面红耳赤地解释自己不是怕她耽误时间,而是真的不知道停自行车的地方在这儿。
这就是我跟林祝歌第一次牵手。不是,第一次搭话的前因后果。
当时台湾偶像剧非常火爆,湖南台正在热映陈乔恩和阮经天主演的《便利贴女孩》以及杨丞琳和贺军翔主演的《恶魔在身边》,学校里的女生纷纷热情讨论飞轮海四个人里面最帅的是哪一个。好吧,其实只有一个女生跟我讨论过这个话题。
转学前,我特别喜欢毕飞宇。不是《推拿》的毕飞宇,不是后来那些无聊的毕飞宇,不是长篇大论的毕飞宇。是小孩子看了都会心生欢喜的、短短的,毕飞宇的《家庭》。
《家庭》里写,学生像母鸡一样叽叽喳喳,相当喜欢认亲戚,你是我的妈妈、他是我的哥哥、这是我的儿子、咱们两个是老公和老婆。学校里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一个班,就像一个吵吵闹闹的大家庭。
后来我逐渐变得沉默了,变得不擅长跟别人交流,但其实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没有什么比和别人说话更好了,可是这件事同时变得可怕起来。表达欲堆积出来,才有这些字。
有些人从小到大,做自己的条件比较优越,就像富二代花钱的条件比较优越一样。不过这是两码事,很多人好像喜欢把他们归为一谈,但其实如果条件合适,穷孩子也可以做自己,富二代常常是身不由己的。他们只是像字面意思那样,很可以花钱而已。
先天条件优越,自然而然的就长成了自己的人不会理解作茧自缚、四面碰壁、处处受阻的感觉,那个阻力是非常恐怖的,没有天赋的人才体会得到。自然而然的,有天赋的人越过了这个阶段,像面对红布的公牛一样勇往直前,而我给自己预定了下午三点第三排看斗牛比赛的票。
环视四周,好像能看到很多幸福的人、很多快乐的人,也许这是表演出来的,也许是真的。痛苦通常不适合展示出来,除非是有目的。
漫无目的。
从小呢我喜欢做一个梦,梦到自己写的东西有很多人读,然后很多人跟我讲话。这么看来,我最喜欢的好像还是讲话吧?人生就像杂技表演一样,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种感受,稍有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在一条软软的、细细的、高高的钢丝上,杂技演员左摇右晃,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因为掉下去会摔死,更惨的是摔成残废,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后悔怎么没有再走得仔细一点,或者后悔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不走这个钢丝。
后悔、错过、流失、抢走、悔恨,大概就是这些词,看了之后觉得很紧张、很紧急,要立刻跑出门去,穿上衣服从床上坐起来跑三千米,冲刺的时候大言不惭地说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丝毫不后悔。
你最好活得小心谨慎一点,亲近的人跟我说,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的威胁。请不要觉得好笑,也不要擅自认同,因为疏不间亲,有分寸的陌生人,比如心理咨询师,听我讲亲近的人读坏处时从来都只是侧耳倾听,表示理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学习心理咨询师的这一点,虽然干不成好事,但也从不办坏事。
总而言之,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像夹在一条摇摇欲坠的钢丝上,哪天钢丝断了,或者我自己无法维持平衡掉下去了,可能还好点,问题是这两种情况竟然都不发生。我还是不要走钢丝了,场景切换,现在我处于一颗定时爆炸的炸弹上,不对,定时爆炸的炸弹还是压在我身上吧,好重啊,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年猪反客为主,要把我压在地上宰了一样。最恐怖的还是不知道这颗炸弹什么时候爆炸。我是不是思维奔逸啊?
有人说,通常我用这三个字的时候指的是一个特定的人,但是这个人一直不愿意透露名字,所以我只好一直用有人来指代。总之,有人说现代心理学屁都不是。呃,这个不是原话,因为原话我懒得找了,就随手调用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总之,大概意思就是现代心理学屁都不是,心理咨询解决不了问题,最多只是换了种方式表达问题。我非常赞同,不能再赞同。《士兵突击》的结尾,不是最后一集的十分钟,是最后的三十、三十一集之前的几集,王宝强因为在战场上杀了个人崩溃了,其实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杀的,没拍清楚,如果我是王宝强,我肯定会安慰自己,这人咬舌自尽或者吞药自杀的,但是我不是,所以王宝强还是很崩溃。他开始崩溃的时候,我就在想军队的心理治疗师,还是叫心理医生,反正就是负责管士兵的精神状态的那么一个人,到底死哪去了。可惜的是,一直到电视演完,这个人也没有出现过,这人只出现在袁朗的嘴里,概括起来可以说是屁用没有。连新兵上战场杀人后的精神崩溃都解决不了,现代心理学确实是屁用没有。
其实人的精神状态应该是一个光谱,而且像人们形容性取向那样是流动的,比如我现在非常不正常,但是可能睡上几个小时就又正常了,熬夜就像吸毒,非常激发人的创作欲,怪不得文人墨客一个个精神萎靡眼圈黑得跟大熊猫一样,估计不是熬夜就是吸毒了。
所以,人的精神状态其实并没有完全的对,也没有完全的不对,只要没有影响生活,那不影响生活就行了。甚至还可以活用刚刚学到的会计知识,进行成本费用利润表的核算,到底是自己撑着熬着等精神状态突然恢复正常了比较有效率和省钱,还是去医院做一遍检查让医生开两盒药比较有效率和省钱,最终收益率出来后,绝大部分人都发现还是自己在家熬着省钱。不过如果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异常到杀人了,那么还是押送精神病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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