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妙语惊人魄

京城的天气,八月底还有一点热,今日白天又格外晴朗,晚间的温度一点不输六月里,在坐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穿得都是夏装。薛恺悦自己穿的是那件浅蓝色樱雪暗纹的薄罗宫装,冷清泉着了件宝蓝色无袖立领长袍,赵玉泽穿的是银色云龙暗纹薄罗宫装,江澄则穿了件一字领的浅碧色夏日宫装。

冷赵二人也就罢了,冷清泉那件长袍,薛恺悦曾经见过顾琼穿过别的颜色的,赵玉泽这件银色宫装,他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当日穿去紫宸殿中陪侍明帝,明帝夸过衣服好看来着。江澄这件袍子,露着大片瓷白色的肩颈,衬得脖子细长而优雅,薛恺悦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轻声询问道:“澄之这件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以往没见你穿过。”

“哎?”正在抱怨冯兆雪的江澄怔了一下,方才不大自然地道:“今年宫里做的,我还是头一回穿,好像领子有点低。”

赵玉泽插话道:“这就是个一字领,澄澄你还没穿好。”敏君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江澄跟前把领子往两肩下一扯,两个小巧圆润的肩头立刻就露了出来。

“玉玉你做什么?”江澄紧张地看了一眼殿门,两下就把衣领又拢了上去。

敏君振振有词地道:“怕什么?陛下又不在。”

冷清泉一边喂永乐吃药,一边跟着劝道:“就我们几个,穿着玩嘛,这件一字领还挺好看的。”

江澄用手掩着露出的脖颈,笑着道:“我从外面回来,想着天晚了没什么人瞧见,这才穿了这件出来。领子还是低了些,下回得同怡卿说说,可不能再做这样的领子了。”

赵玉泽一边用白净的玉手从秘色瓷盘中拿切成小块的果子吃,一边笑道:“你既不穿到外面去,也不穿给陛下看,自己穿穿,有什么的?”

薛恺悦瞧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陛下听到这话,怕是要伤心的。”

男为悦己者容,夫郎在他人面前穿得随意在自己面前穿得严谨,这怕是任何一个女儿都难以忍受的。

江澄瞬间就敛了笑,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冰裂纹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己一句话让气氛沉闷了起来,薛恺悦有些歉疚,然而他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并不道歉,反而很是认真地发言道:“男儿家端庄谨重,固然不错,可也不能做得太过。最起码,在别人面前怎么样,在妻主跟前也应该怎么样。倘若只在妻主跟前矜持,那岂不是说跟妻主还不如跟别人亲密,这哪里是做人夫郎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慷慨有力堂皇正大,冷清泉和赵玉泽一时间都有些愣。好一会儿,冷清泉方才俏皮地笑道:“这话也就是贵君说的,这要换成我说的,怕是又要被人说不正经了。”

薛恺悦听了瞬间就想到当初熙和殿里的侍儿笑话冷清泉轻浮的事,他这两日对冷清泉改观了许多,不想让冷淑君心里头不痛快,便望着正抱着永乐轻轻拍抚的冷清泉很是义正辞严地道:“咱们这些人哪有谁是不正经的?什么叫不正经,男儿家有了妻主还去勾搭别的女子甚至情人不止一个,女儿家夫侍成群还去逛花街柳巷,那才叫不正经。男儿家取悦自家妻主,女儿家疼惜自家夫郎,再大胆再放纵,那顶多是个人性情不同,不能叫不正经。”

他说到这里便觉得嗓子有些干,抬手拿起楠木五足高几上莹润光洁的玉瓷茶杯,轻抿了一口微甜的茶水,刚想继续说话,却见冷赵江三个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幅不认识他的样子,他这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薛恺悦有些无辜地摸摸鼻子:“你们怎么啦?我没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吧?”

赵玉泽墨玉般的眼珠儿转了两转,舌头有点打结:“恺哥,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平日里,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吧?上回,上回端午宴上,陛下不过让你用她的杯子喝口酒,你都不肯。你现在这么说,好像变化有点大啊。”

玉玉这话是说自己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心里想的不是这么回事是么?薛恺悦皱了皱眉头,他最烦表里不一的人,当下坦诚承认:“那回是我放不开了,不过我后来想通了,妻夫之间比这亲密的事不知道有多少,这点子亲昵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就算是我不能接受,那也是我的问题,难道我们能够因为这个便说陛下是个不正经的人么?”

他还没说完,赵玉泽便抢着摇头道:“陛下虽然有时候行事放纵了些,但她既温柔又体贴,跟不正经三个字八辈子也搭不着关系。”

江澄也在旁边道:“不错,陛下是天子,天子之德不论正经不正经,只论荒淫不荒淫,陛下既不似高敞夺臣夫为己夫没良男为奴侍,也不像石丽锟祸害无知男童,实在算不得荒淫。”

薛恺悦顺势总结,眼睛睃着冷清泉和江澄道:“就连陛下这样偶发奇想的都不能算不正经,那你我离不正经还差得远呢,以后衣服该怎么穿怎么穿,话想怎么说怎么说,不用想东想西顾虑重重。咱们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自己知道。”

他刚说到此处,赵玉泽便拍手称赞道:“妙,恺哥果然是最为痛快的!”

被敏君这么夸赞,薛恺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一声,向着江澄问道:“大理寺不是叶衡做主吗?冯兆雪只是一个少卿吧?安清的案子怎么就轮到她审了?”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江澄越发生气了:“别提了,那个霁月世女的侧君,前两天咱们俩问他肚子里怀的是不是郑小姐的孩子?他不承认,他想以假乱真,结果不到一天就被霁月世女的余正君抓住了把柄。余正君原本就派人天天盯着他,昨个儿又在清若空听人说郑凌岫每回去顾园相会的男儿就是这个侧君,回去就把事情抖给了霁月世女,霁月世女哪里肯干休?立刻就要把这侧君杖杀了。多亏馨雅是个有主意的,派了管家请了叶衡到场,叶衡对霁月世女讲了一番男儿便是犯了大错妻主亦无权私自处死的道理,他这才保住了性命。”

薛恺悦想起那侧君无知者无畏的娇狂模样,不由得皱眉道:“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滴水不漏瞒天过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江澄叹了口气道:“他岂能不知道这等事很难万无一失?不过是盼着能够生个王府孙女,利欲熏心铤而走险罢了。因了他的事,叶衡不在衙中,冯兆雪才审了安清的案子。哎,那楚宙走前大骂冯兆雪,说是冯兆雪坏了她的姻缘,她不把冯兆雪拉下马来,誓不罢休,这意思可不是要纠结人上折子弹劾冯兆雪么?真是愁死我了,光楚宙也不足为惧,可还有楚昀呢,楚尚书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不依不饶么?”

薛恺悦对此倒不是很担心,他很是硬气地摆摆手道:“不依不饶又能怎么样?离都离了,她还能把冯兆雪吃了不成?”

江澄叹了口气道:“免职啊、降职啊、罚俸啊,有的是办法啊。只要陛下替她撑腰,兆雪就在责难逃。”

这个薛恺悦就更加不担心了:“那陛下未必站楚家这边吧,毕竟皇后跟着陛下呢,陛下怎么着也会向着皇后的。”

江澄抓抓头发:“这是两回事,向着皇后,陛下会认同审案结果,同意安清和离,这事就此一锤定音了。可是为了平衡,陛下也会借责罚审案之人来安抚楚昀。”

帝王的平衡之道么?这薛恺悦就不大懂了,只是他隐约觉得,明帝不是一个事事都按传说中的帝王之术去做的人,当下劝道:“陛下处不处罚冯兆雪还不一定呢,你先不要预想这么多。”

赵玉泽也跟着道:“是呀澄澄,陛下那么仁德,顶多罚冯兆雪一年半年俸禄,冯家又不缺银子,罚俸也没什么影响的。”

江澄两眉间的烦忧根本消不去:“罚俸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怕的是陛下会把冯兆雪调离少卿的位置。她若是调任,大理寺中就没什么为男儿说话的人了。审案官员不向着男儿,京城男儿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过。”

原来在担心这个,薛恺悦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冷清泉插话道:“澄之你呀,也太爱操心了,京城男儿的日子好不好过,那是全京城男儿的事,怎么你总像是要一个人扛在肩上似的?再者,事情可能根本没这么糟糕也未可知。就算陛下要安抚楚尚书,也未必会惩罚冯兆雪,陛下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冷清泉刚一说完,赵玉泽就指指永乐皇子道:“孩子睡了,咱们回去吧。”

天色的确不早了,薛恺悦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道:“明儿我再过来。”

冷清泉低声劝阻:“我瞧永乐这情形不会有什么事了,你这两天在殿里歇着吧。你这会儿正是容易困的时候。”

薛恺悦听了也就不再坚持,他这会子怀孕三个月了,的确是比之前更加嗜睡些。

三个人一起出了玲珑殿向着通往长乐门的大道上走,薛恺悦的碧宇殿是第一个到达的,他在进院之前,看着江澄道:“男儿家太过矜持,就成了别扭了,女儿家是不会喜欢别扭的男儿的,澄之你呀,还是要慢慢地改一下性子。”

玲珑殿的这番议论,筑州城中的明帝根本不知道,明帝此刻正看着楚昀拿鞭子抽打高旭,思量自己要不要拦阻。

明帝看了一刻钟,仍是没拦阻,虽然用私刑责打犯人不合律法,但作为同样做了母亲的人,她能够理解楚昀看到高旭之后那种愤怒与发狂。尽管楚霄不忠于国无功于家,但在楚昀心中,那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再不肖也是宝贝,宝贝女儿被同为女子的高旭霍霍了,从此后不爱男儿行为诡异,楚昀恨之如狂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她不拦着,自有拦阻的人,又过了半刻钟,关鸣鸾匆匆而来,一看到这个场景,关尚书便吩咐胥吏道:“赶快拦下楚大人,你们一个个的,愣着干什么呢?”

关鸣鸾负责案件的审理,他的话胥吏们不敢不听,当下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很快就把楚昀给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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