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携有功之臣在乐养园中打猎设宴,京城的官员们也都趁机松散筋骨愉悦身心,除了不得不上衙门里当差的正堂副堂之外,六部七寺的普通官吏能请假的都请了假,实在是位置特殊不能请假的,也向长官申请了每日里只上午去,下午就自行休息了。因而这几日京中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无不酒宴齐备,笙歌大作,宾朋往来,熙熙乐乐。只有一户人家,愁云惨淡,闷闷不乐。这户人家就是安远侯府赵湘家。
安远侯府大门口立了个高高的白幡,大门二门的门头上全都扯着白绸,二门里面的东跨院设了灵堂,里面一天到晚举哀哭泣,奠酒浇汤。整个侯府上至安远侯赵湘,下至灶上婢女洒扫仆侍,全都穿了孝衫。论理,赵湘是安远侯嫡女,如今又承袭了爵位,这夏氏既非赵湘的嫡父生父,又非有恩于赵湘的养父慈父,赵湘是不用给他服丧的,奈何这夏氏死因不明,夏氏的妹妹又一状告到了大理寺了,非说是虐待而亡,御史台的御史们也跟着弹劾赵湘治家不严,这等情形下,赵湘只好委屈一些,给这个庶父穿了孝。
这日下午,赵湘和岳晔正跪着给亡故的夏氏烧晚膳这一顿的纸钱,岳晔的贴身侍儿玄绿就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半跪在岳晔身侧道:“公子,差役们把老正君身边的绸儿给叫过去了。”
赵湘听了,立即就慌了,单手往席子上一按,就要从草席上站起来,岳晔早有防备,一把按住了她的腿,低声道:“妻主做什么去?”
“我”,赵湘支吾着,说不上话来。
大理寺卿叶衡这几日断断续续地传府中相关人等去大理寺回话,从夏氏的两个侍儿,到厨房的厨娘、负责采买的婢女,再到当年伺候过赵潇的侍儿乳过赵潇的乳父,眼下终于传到了她的父亲秦氏的贴身侍儿,这意思不就是有了进一步的证据,她的父亲很快就会被断定成凶手么?
岳晔瞧了一眼灵堂中的众人,淡淡地道:“绸儿被叫过去,不过是叶大人问话,正好轮到绸儿了,妻主无需惊讶。”
这灵堂上除了他和赵湘,还有好几个男子,赵湘的母亲前任安远侯赵素秋有不止一位侧室,虽说当初安远侯被赵潇挟持而去,赵湘的父亲正君秦氏趁机打发走了两个年轻碍眼的小男儿,但余下的几个年岁大些的都还留在府中,像赵湘的庶出哥哥赵玉润的生父孟氏、一无所出的朱氏、已故将军邢荷新的堂兄邢氏,此刻全都在灵堂的草垫子上坐着,正拿着白手帕捂着眼睛,看着这边的情形呢。
此外因为赵湘的姨母赵亦秋始终无女,赵亦秋就没有和甥女赵湘分家,赵亦秋的正室任氏也在府中住着,此刻任氏带着两个侍儿,坐在灵堂右侧的凳子上,正眯着眼睛打瞌睡。
这般情形的灵堂,怎么能够随意说话?
赵湘听了,也意识到自己不够沉稳,可是她心里着实着急,连纸钱都没心思烧了。
岳晔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再出声,一点点地往纸盆中续纸钱,直到天色全黑,他方才把手上最后一把纸钱烧完。而后,他弓着腰走到任氏身边,对任氏道:“姨父连日守灵过于辛苦,今个儿且回去歇息一宿吧。”
任氏摇摇头:“这才是第五天,守灵至少要守七日,我还撑得住。”
岳晔心中暗道,傻姨父啊,你不回去,你让我怎么设局呢?他眼珠一转,看见任氏脚边的猫,立刻就有了主意,低声劝任氏道:“猫儿跟着姨父在这里,饿了好几天了,姨父带它回去用顿好的,半夜再过来也不迟。”
任氏听了,立刻就看向了脚下的猫,他无女无儿,又与妻主赵亦秋分隔两地多年,最为上心的也就是他养的这只猫了,此刻听岳晔这么说,意识到猫儿已经好些天没吃炸鱼了,他立刻就心疼了,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回去了,少正君和阿湘也别太累着,该歇歇就歇歇,已经死去的人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偷点懒没什么的。”
岳晔暗笑,这位姨父方才还说守灵要守七天,此刻一说要回去喂猫,立刻就说死去的人没有意识了,他面上仍是哀戚之色,“姨父放心吧。”
任氏一走,余下的几位男子也就坐不住了,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岁了,连着熬了几宿,此刻着实有些撑不住,那孟氏在任氏走后,第一个按着自己的肩膀道:“阿晔和阿湘今个儿晚上辛苦你们两个了,哎哟,叔叔我老胳膊老腿的,得回去歇一歇了。”
岳晔连忙道:“孟叔叔这肩颈风可不能劳累,赶紧回去吧,来人送孟叔叔回房。”
他一嫁给赵湘,就听赵湘跟他说过,这位孟氏与夏氏当年同为侧室,姿色相当互不相让,论家世还是孟氏更胜一筹,不过夏氏生的是女儿,最终占了上风,此刻孟氏为夏氏守灵,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孟氏听了,立刻就毫不迟疑地往外走。
那朱氏和邢氏两个见孟氏走了,也想跟着走,但他们俩都无女无儿,此刻说起话来,就不如孟氏那么硬气,先是邢氏赔笑着对岳晔道:“少正君,我房里的鹦鹉好几天没喂了,我今个儿回去喂喂鹦鹉吧。”
岳晔对这邢氏没什么恶感,但此刻放邢氏回去就无法单独留下朱氏了,他唇角噙起一缕嘲讽的笑,话说得刻薄,“一个鹦鹉而已,又不是女儿儿子,也值得叔叔这般上心?”
邢氏脸色一变,待要发作,又觉得自己只能够依靠他们妻夫过日子,只好把这口气忍下了。那朱氏是个乖觉的,见这情形,也就不提回去的事了,反倒劝赵湘道:“侯主是一家之主,正君是世家公子,身子都金贵得很,给侧室守灵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有我们老兄弟两个在也就够了,侯主只管带着正君回去歇息吧。”
这朱氏一说话,岳晔立刻就顺竿下,对赵湘道:“朱叔叔这话是正理,为了给夏叔叔守灵,累着了妻主,可就太不上算了,就是夏叔叔知道了,只怕魂灵也不能安生。”
赵湘连忙道:“晔儿话不是这么说,姐姐不在,这守灵的活儿理应是我的。”
她这话才一说完,朱氏便笑道:“哎哟,侯主您不提那个人,我们也不敢提,您一这么说啊,我不得不说两句,那个人是朝廷的反叛,更是咱们赵家的罪人,生出这样的人来,要脸皮的自己就撞死了,也就侯主善良,念着手足之情,还想要给他守灵。他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他配不配?”
岳晔听了,拉着赵湘就往外走,口中还道:“朱叔叔就是这么快言快语,把我不敢说的话啊,全都说出来了,妻主快随我去歇着吧,夏叔叔他啊,当不起妻主为他守灵。”
赵湘被岳晔拉到了卧房中,待岳晔伺候她换过了衣裳洗过了脸,她方才小声道:“晔儿,死者为大,我歇一会儿还是过去守灵吧。”
岳晔让侍儿们把洗脸水倒了出去,坐在榻上揉腿,闻言笑着斜了她一眼:“你晚上守什么灵?你守灵了,谁去扮鬼?”
“扮鬼?”赵湘越发摸不着头脑。
“你过来”,岳晔冲着赵湘勾勾手指。
赵湘立刻凑了过去,岳晔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边,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讲了讲:“我怀疑这事是朱氏干的,可我没有证据,你今个儿晚上装成夏叔叔的魂儿从房梁上跳下来吓吓他,看能不能诈出点什么来。”
赵湘有些担心,“晔儿这能行吗?万一不是他,我这么扮鬼吓他,明个儿可就成了京城的传奇了。”
岳晔知道赵湘在担心什么,安远侯府半夜闹鬼,传出去只会让人更加猜疑夏氏的死因,不过,叶衡已经让人传唤绸儿了,他若是不能够赶在叶衡之前找出线索来,疑点就会全堆在赵湘的父亲秦氏身上,那时节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不是秦氏做的,秦氏就要背负着杀人嫌犯的恶名,便是不被判刑,有此嫌疑在,对赵湘和赵玉泽就大为不利。
不说别的,日后明帝想要派赵湘去主办个什么事,反对者们只需提一句赵湘的父亲可能杀过人,这任命就有可能黄了。
他对着赵湘点点头:“妻主放心吧,我让荀叔叔私下里查过了,应该就是他,眼下时辰还早,妻主用了膳,赶紧睡一会儿吧。”
赵湘听了,这才略微踏实了些。这荀叔叔是岳晔的乳父,跟着岳晔从岳府嫁到赵家来,人很精明,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只是,她瞧了一眼岳晔,心里头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小莫的事,岳晔是知道的,她原本很担心岳晔会找她闹,会不依不饶,可是这几天岳晔根本就没提这个茬,跟没有小莫这个事一般,帮着她料理夏氏的丧事,天天陪着她在灵堂上跪着,还时不时地回复差役的问话,更以孝婿的身份迎接陪侍前来吊丧的各府的侧室们,每日里累得两腿打颤,却只担心累着她。
她赵湘何德何能,得此贤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