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八日下午下到九日上午,淅淅沥沥地没个停止的意思,终于把之前残存的燥热赶走了,带来了初冬的寒意。明帝穿着加了薄絮的凤袍坐在垂拱殿中,一边听徐淳几个奏报公务,一边想着那几个出门在外的男儿,不知道他们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上厚衣裳?
顾琼和董云飞问题应该不大,毕竟顾琼掌着天心楼,那就是卖男子成衣的地方,缺了衣裳让手下来送也就是了。江澄前个儿收拾行李仓促了些,可能衣裳带的不是很全。但问题应该也不大,毕竟东境的气候比起京城还要湿润温暖,而且他是左相,随行的有手下有差役有侍儿,一群人还能让左相冻着吗?算起来只有冷清泉,不知道人在何处不知道去往何方,一个小包袱估计也装不了多少厚衣裳,遇到这样的阴雨天,想来不会好受到哪里去。他这些年在宫里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几时过过缺衣少食的日子?
她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些疼,可是再一转念,又觉得这狠心的男人抛妻弃女,不告而别,自己这么担心他做什么呢?没准他在外面认为终于挣脱牢笼了,快乐得不得了,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她。
罢了,自己还是专心处理朝政吧。
今个儿的政务倒也没有那么多,除了徐淳奏报给各地驻守的将军士兵发放寒衣的情况,就是罗幻蝶奏报天冷了,为防止有穷人连粥都喝不上冻饿身亡,请求在各地的女神庙前设立施粥的铺子,再是高莹提议给各地的州学增拨一批过冬的木炭,说是眼下天下一统,去学堂读书附学的人越来越多了,原有的茶汤炭火标准不够用,适当地增加一些可显示朝廷的恩德。
这都是宣仁布恩的事,可也都是费银子的事,明帝交于柳笙和钱文婷斟酌。令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一向小气抠门的户部尚书钱文婷居然全都答应了,还乐呵呵地劝有些犹豫的柳笙道:“不就是一点银子吗?天下太平了,咱们要这么多的银子攒在库房里做什么?不如拿出来安顿百姓,百姓们日子过得好了,没人想着造反了,咱们也就不用大笔地攒银子。”
这话是这个道理,天下太平了,多施恩于百姓比起四国征战之时更加具有可行性,也能够得到百姓的感念,可问题是钱文婷以前都是个一毛不拔的个性,油锅里的银子都要捞出来呢,今个儿怎得这么大方?
好奇的也不止明帝一个,钱文婷的变化实在是有点大,高莹就率先发问道:“钱尚书,陛下天祥节庆典的时候,我们礼部找你要点银子,你跟割肉一样,说啥也舍不得,还拿江大人堵我,今个儿是怎么啦?这么多银子撒出去,你不肉疼啊?”
钱文婷笑着打哈哈:“我能怎么呀?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有啥新鲜事不成?我就是觉得朝廷也不缺这点银子,该替圣上施恩的时候就别太小气。百姓们感念圣上了,江山也就稳固了。”
柳笙根本不吃钱文婷这一套,她盯着钱尚书问道:“钱尚书忽然这般大方,究竟是为何?当着陛下,你讲出来,也好解了大家的疑惑。”
明帝也有此意,看着钱文婷不移视线。她一向把国库交于钱文婷掌管,就是当初与白虎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她也没有担心过银钱的问题,向顾家借再多的银子,有钱文婷在,总能还上的。可是现在这个国库的看门人大手大脚了,她就得担心一下国库的银子撑不撑得住了。
钱文婷嘿嘿一笑:“我家宽儿有身孕了,我得给他积福不是?”
明帝一时想不起宽儿是谁?钱文婷向她躬身施了一礼,解释道:“宽儿就是臣在出巡途中纳的那个。”
明帝转了转眼珠:“这么快就有身孕了?那恭喜钱卿了。”
她虽然有些惊讶钱文婷的身体居然如此之好,纳一个侍夫就能得一个孩儿,但毕竟是在朝堂上不适合对臣下的私事表示太多关切,淡淡地道了恭喜之后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余下的众人中,陈语陌高莹罗幻蝶都没见过这丑男侍夫,也就都不插话。柳笙比较满意钱文婷待这丑男侍夫的态度,笑着嘱咐道:“男儿家有了身孕还是要娇养一些,那些侍儿的差事就别让他做了。”
钱文婷笑呵呵地答应:“谨遵柳相吩咐。”
徐淳和关鸣鸾面面相觑,两个脸上都是一样的惆怅,关鸣鸾的瑞凤眼中还有着满满的羡慕,显然是想到了他们俩努力多日,至今未能喜得女嗣,比起这丑男侍夫真有难易之别。
岳飘是这几个人中最为震惊的,她看着钱文婷,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也太快了吧?上回我和澄之在天禄园吃饭,你带着他过来,他还没身孕呢,这才几天啊?真够好命的。”
钱文婷憨憨地笑:“按尚公子说的,宽儿那时候就有孕了,只是日子浅不知道。”
岳飘听了嬉笑着道:“这么着,上次的宴席就算是我和澄之提前给你道喜了。”
她连着说了两回我和澄之,明帝听在耳朵中,就有些疑惑,江澄几时和岳飘如此亲近了?
有了这么一桩喜事,朝堂上的气氛就比之前活跃了许多,当然明帝不能因为钱家有喜,她就拿朝廷的银子给人积福,最终决定西境和北境每年施粥三个月,京城和东境南境各州每年施粥两个月。各地州学的炭火,只增加穷困无依的附学生的份额,家境富裕者许其自带薪炭入学。
虽然楚昀嘀咕了一句这么做,会不会引起富民的不满,但明帝不想替富民多出银子,略略无赖地道:“天寒地冻,富民本有接济乡里之责,如今朕只是让她们出自己的那份薪炭,有何不可?”
楚昀何等圆活,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忙完了公务,回到宫中,雨还没有停,明帝想着昨个儿她在林从殿里留宿的,今个儿中午不如仍旧去安澜殿里用午膳吧。
当下乘了辇往麟趾殿去,才一进麟趾殿,她就吃了一惊,殿里坐了好几个小孩子,而且已经开了膳了。小孩子们瞧见她进来,纷纷喊她:“母皇。”
明帝挨个数了数,奕辰、向辰、景辰、长乐、乐安,五个公主皇子,难怪她一眼看过去,只觉全是小娃。
“陛下,怎得这会子过来了?”安澜正在招呼孩子们用膳,有些忙不过来,略欠了欠身,表示自己行礼了。
明帝走上前去,自己吩咐宏儿道:“给朕拿把椅子来。”
宏儿把一个轻便的玫瑰椅抱了过来,明帝让他把椅子放在向辰和景辰之间,问两个女儿道:“在你们父后殿里用膳,开不开心?”
景辰大声答道:“开心”,声音响亮得能吓人一跳。
向辰则嘟着小嘴,小声道:“不开心。”
明帝伸手摸摸二女儿的鸦羽般的头发,问女儿道:“向儿怎么不开心了,饭菜不喜欢?”
向辰抬起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很是委屈地道:“孩儿想父君,孩儿要见父君。”
明帝心头的火气瞬间就被点起来了,但当着孩子们,她不想把这愤怒表达出来,给向辰碗里夹了块卤鹿肉,哄女儿道:“你父君生病了,向儿多进点膳,过几天你父君大安了,母皇带你去看他。”
向辰一听她说父君生病了,更不肯用膳了,酷似冷清泉的眼眸中浸了一包眼泪,“父君生得什么病啊?孩儿要去看他。”
明帝越发气恼,恨不得把冷清泉即刻揪住痛揍一顿,然而对着女儿,却只能笑着扯谎:“你父君得的是风寒,他不想染上向儿,这才不让向儿去看他的。”
向辰还只是个点点大的小娃,哪里能明白太复杂的问题?当下仍旧嘟着唇不肯用膳。
明帝有些技穷了,目视着安澜求救。
然而安澜此刻正在协调长乐和乐安的关系,两个小男娃坐在一起没多大一会儿就起了争竞,他不得不拿出调停六宫的手段,耐心耐意地哄两个孩子。
好在奕辰是个懂事的,大公主转了转黑葡萄一样的眼眸,哄向辰道:“今个儿不用去学堂了,二妹你好好用膳,姐姐带你打陀螺。”
向辰听了,立刻就欢喜起来,“好呀,好呀,我这就吃饭。”说话间,自己拿起筷子扒饭。
景辰急忙忙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大姐,我也要玩打陀螺。”
奕辰慨然答应:“都去,都去,大姐的屋子装得下,乐乐和安安想去也去。”
明帝待几个孩子都去了奕辰房中,方才腾出手来,和安澜两个匆匆地用膳,才用了几口,心里的火气烧得厉害,她就挥了侍儿们下去,对着安澜抱怨道:“泉儿这个狠心的,还说什么舍不得向儿,他这么一走,根本就不管向儿想不想他,这也叫舍不得向儿。”
安澜忙了大半个时辰了,此刻连腰都有些酸,胳膊都不想抬,听得她这么讲,就轻声劝道:“他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呢?陛下再生他的气也没用。好在二公主也不是个特别爱闹的孩子,姑且对付一天是一天吧。”
明帝皱眉:“几个孩子都在澜儿这里闹腾,澜儿怎么吃得消?”若光是小娃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一堆宫务,冷清泉和顾琼都不在宫里,光各殿日常的琐事,就够安澜忙得了。
安澜也觉辛苦,轻声提建议道:“陛下若是能联系得上怡卿,不妨让怡卿提前回来。”
明帝点头:“朕待会儿就让巡视处的人给琼儿和云儿传话,让他俩尽快回来。泉儿这个狠心的,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先让琼儿赶过来给澜儿打打下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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