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悄悄地洒在庭院中,一只蓝色长尾雀栖息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十月的天气,桂树已经没有了细嫩的小黄花,只余下苍苍郁郁的枝叶。小长尾雀停在这样壮硕的树冠上,原本很不起眼,可是庭院中进进出出的人还是吵到了它,它从树冠上飞了出来,又好奇地在空中盘旋,睁着两只黑豆大的眼睛,十分专注地盯着院子中的人,似乎想要弄清楚这座富丽华严的院子发生了什么事。
院子里有好些个仆人,仆人们有女有男,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但不论是谁都屏息凝神,轻手轻脚,在院门外面,停了三辆马车,仆人们小心翼翼地从房中抱着包袱箱笼往最后面那辆马车上放。而最前面的马车装饰得最为豪华,饶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出来车子是凰朝最显耀的贵夫们才有资格乘坐的金柱银厢车。此刻织有灵芝青龙图案的蓝缎车帘被一位年轻的仆人挑了起来,高高地挂在金钩上,另一位年轻的仆人则把金漆矮凳放在踏脚的位置,而后两个人一起在车子旁边垂首侍立。
院子中好大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声音,直到一位年轻的女子在几个老年男仆的前后簇拥下把一位老年男子抱出了房门。
安远侯赵湘亲自把睡熟了的父亲秦氏抱到车子上,在父亲的贴身侍儿绸儿的协助下尽可能小心地把父亲放在车中铺好的锦褥上,给父亲垫好枕头盖好锦被,最后放下车帘,再轻轻地从外面掩上车门。
而后向着一个管家两个婢女,和包括绸儿在内的几位男仆摆了摆手,婢仆们全都走上前来,赵湘小声嘱咐他们:“老正君应该到今个儿下午才会醒,你们务必要在中午走出芳霭县,快的话在老正君醒来之前能走出雅州州境,那就更稳妥了。到了绍州,住在沈家别墅中,老正君想吃什么玩什么,你们都依着他,回头本侯自与沈家结账。老正君脾气不好,你们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哄他开心,不许惹他生气。遇到下雨下雪天,要注意给老正君添衣裳加手炉。”
婢仆们一一答应,赵湘瞧了她们一眼,觉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两个婢女都是伺候过她母亲的,两个老年男仆都伺候她父亲多年了,两个侍儿绸儿和缎儿虽说年轻点,但二人的父亲都是她父亲当年的陪嫁侍儿,二人自幼就在她家做事,算起来这些人对她父亲的忠心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下只叮嘱管家:“见了沈家人,不要说太多,她们那边自有沈小姐跟她们交涉。你在那边住上半个月,等把老正君安顿好了,你再回来。人手不够的话,你就地雇人,不能委屈了老正君。”
管家恭声答应:“小的记下了。侯主要没别的吩咐的话,小的们就赶着出发了,再晚一些,天就该亮了。”
赵湘点点头,“出发吧,赶在开城门的时候第一拨出城,能最大限度地少见人。”
天不亮就把父亲送到外地去,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的晓得的,侯主您保重。”管家说着话冲着赵湘一拱手,跳上秦氏所在车子的车头上给秦氏驾车,四个男仆小跑着过去坐在后头那辆大车上,两个婢女一个给男仆们驾车,一个驾驶行李车,一行八个人三辆车,连灯笼都没打,悄没声地往府门外驶去。
赵湘紧跑了几步,跑到前头的院子中间站着目送车子离开,待车子驶出了仪门,她又站了半刻钟,这才起身往她和岳晔住的揽胜苑走来。
揽胜苑中,岳晔正坐在拔步床的床榻上用热帕子敷膝盖,他的贴身侍儿玄绿一边给他揉淤肿一边小声地替他抱不平:“老正君也是的,这事明明是侯主对不起您,他不管是非曲直,居然罚您跪着抄男诫,您打小哪受过这样的罪啊!他也就是欺负您是大家公子,讲礼数要体面,他要是碰见个泼夫女婿,他也敢这么着?”
岳晔没接话,他心里头担心赵湘得厉害。前个儿下午秦氏一听说赵湘选择了他,勃然大怒,把赵湘大骂了一通,他心疼赵湘,顶了秦氏两句,秦氏就把怒火直接冲他发了,罚他去兴荣园跪着抄写男诫三遍。赵湘舍不得他受罚,威胁秦氏说要罚他先罚她,秦氏大概是被气狠了,竟然连赵湘一起罚,罚赵湘每日在祠堂中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上一个时辰。
昨个儿晚上妻夫两个一个在祠堂中跪着,一个在兴荣园跪着,全都跪到了半夜子时。他光跪着已经很辛苦了还要抄男诫,赵湘跪了大半夜早上还要起早上朝,妻夫两个真说不上是谁更痛苦一些。
今个儿傍晚,赵湘从外头回来,直接去了祠堂,却打发侍儿给他送了口信,说是让他忍耐一晚上,明个儿就不用再跪了。
他以为赵湘是请了圣旨或者是敏君的教谕,欢欢喜喜地等着赵湘子时后回来。哪知道赵湘子时后直接去了秦氏所住的正院,和秦氏再次生了口角,被秦氏就地罚跪,到现在都没回来。
“阿湘她,她自幼也是娇生惯养的,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岳晔喃喃自语。
姚天男多女少,女尊男卑,男儿们再被母父娇养,也不如女儿们金贵,像赵湘这样的侯府嫡女,打小的受宠程度远超常人,所用的饮食被服玩具器皿都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精致。 被母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几时吃过这样的苦?
“公子,要不让老奴回去跟尚书大人说一声吧?尚书大人那么疼您,她会给您想法子的。”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了的乳父荀氏听得二人对话,又醒了过来,半眯着眼睛,给岳晔出主意。
岳晔轻轻地摇头:“娘亲只能管大事,小事是不能让娘亲管的。”
荀氏大为担忧,打着呵欠道:“公子,要是老正君天天这么罚您,可如何是好啊?”
岳晔抿唇一笑,俊美的脸颊上全是算无遗策的笃定:“那怎么可能呢?他罚我,阿湘必然与我一同承受,他可是阿湘的生父,娇惯阿湘娇惯得什么似的,怎么舍得让阿湘天天受罚?他也就是这两天在气头上,耍耍老正君的威风。”
只要赵湘站他这边,秦氏就不可能一直处罚他。
玄绿嗤地一笑,用崇拜的语气恭维自家公子:“还是公子高明,捏牢了侯主的心,永不怕老正君。”
岳晔笑着感叹:“是阿湘心里头向着我。我原本因了莫主管这事,对阿湘很有怨气的,可她情愿跟我一同受罚,我就对她怨不起来了。”
“晔儿”,赵湘推开虚掩的门,径直往里间来。
岳晔见她进来,开口问她道:“妻主,你累不累,用不用敷?”
赵湘摇摇头,冲玄绿和荀氏道:“你们下去歇着吧。”
“是”,玄绿和荀氏各自看了岳晔一眼,见岳晔没什么话说,就一起弯着腰出去了。
赵湘在二人出去后,蹲下来瞧了一眼,岳晔双膝上跪痕红得发紫,她心疼地抚了上去:“光热敷怕是不行吧,天亮我让人去太医院要点活血化瘀的药吧。”
岳晔一弯腰把手覆在赵湘白净如玉的手上,“妻主,我让妻主受苦了。”
赵湘反手抱住岳晔的腰,吸了两口岳晔身上雨后芳草地般的清新铃兰香:“是我自己选的,晔儿你不用内疚。”
岳晔伸开胳膊把赵湘抱得紧紧的,把下巴也放在赵湘的香肩上:“有妻主这句话,就算是爹爹天天罚我跪,我也不后悔。”
两个之间没有缝隙,赵湘能够清楚地看到岳晔青黑的眼周泛白的唇片,她心疼地吻上人饱满的唇角:“爹爹不会再罚你跪了。”
岳晔有些意外:“妻主用什么理由劝服了爹爹?”
赵湘鼓鼓脸颊,用轻松又调皮的口吻道:“我把他送走了,就在方才。送他去绍州沈家住一段日子,一切顺利的话,过年前他都会在绍州住着。”
这话大出岳晔的意料,“爹爹他,他那么听你的吗?你让他走他就走吗?”
晔儿较起真来真是可爱,赵湘用无奈的表情摸了摸鼻尖,解释道:“爹爹怎么会听我的呢?我找秦太医令要了些安神的药。”
岳晔吓了一跳:“这能成吗?万一被人知道了,御史们弹劾你怎么办呢?或者爹爹不肯在沈家住,在那边大发脾气,又如何是好呢?”
赵湘把岳晔搂得更紧了些,给他讲她的分析:“御史们都不在京里,这个时辰出城,不大会碰上人,南薰门的守门将士我昨个儿已经打过招呼了,沈芙那边也说好了。爹爹是个有脾气的,可他老人家也识时务,知道这事他管不了,他也就不会再管了。”
这话也有道理,再说人都送走了,也只能如此了,岳晔轻轻地蹭着赵湘娇美可人的俏脸:“妻主行事越来越有武将风范了,果决得很。”
赵湘偏头吻人嫩白的侧脸,声音低柔撩人:“晔儿喜欢不喜欢?”
她比岳晔小一岁,自打娶了岳晔,就事事以岳晔的意见为重,以往在岳晔跟前展现的全是温柔小意的一面,如今遇到了事把自己果决凌厉的一面展现了出来,她直觉岳晔应该也会喜欢。
岳晔没说话,勾住赵小姐的脖子,回了她一个热情四溢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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