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是个双日子,这日赵玉泽照例不教奕辰练武,可他也没去瓜园里种瓜,他今个儿一早得到消息,说是小莫要去找尚然兮把胎儿堕掉。他心里头着急,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按凰朝的习俗,男儿家只要是未嫁之身,就有权利自行决定胎儿的去留。
然而,是一亲挂一心,虽然知道没有立场阻拦小莫,他还是以去瓜园的名义出了宫,而后赶到体仁堂对面的茶馆里坐着。担心赵湘懵然不知,他还派最忠心的侍儿筝儿去了趟赵家,给赵湘送信。
可也不知道咋回事,他在茶馆中坐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赵湘过来,反倒是眼睁睁地瞧着小莫在宫侍诺儿的陪同下进了体仁堂。
“筝儿也是的,不知道主子着急吗?怎得到现在都不回来?”他的另一个侍儿琴儿着急地左手直搓右手拳头,两道细细的眉毛都拧成了蚕茧。
赵玉泽直觉家里必然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就算赵湘不打算娶小莫进门了,也不能对小莫要打掉胎儿的事不闻不问,就算赵湘狠得下心,他父亲秦氏也决不会坐视。就算是父亲秦氏拿赵湘和岳晔没办法,也应该像他这般跑来看着,断不会在家里坐等尘埃落定。
主仆两个正着急,筝儿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了,“主子。”
“快进来。”赵玉泽赶紧吩咐,亲自把眼前放得不冷不热的茶水给筝儿端到跟前,“喝口水润润嗓子,不着急。”
筝儿接过茶杯猛饮了两口,知道主子心急,嗓子一不那么干了,就放下茶杯禀报事情:“奴才到侯府的时候,侯主还没起身,奴才等了一刻多钟,侯主方才传了奴才进去,问了奴才两句,就让奴才出来了。奴才怕主子等得着急,就先骑马回来了。”
赵玉泽颦颦淡色直眉,赵湘也太散漫了,这都快午时了,赵湘才起身?光懒散还不算,筝儿奉自己的命去告诉她,她也不说来不来,就把筝儿打发走了。他素日里最烦这种做事散慢没有礼貌的人,这也就是他的亲妹妹,换成别人,他以后再不会理会她。
“你见没见到老正君呢?”琴儿替他询问筝儿。
“没有,主子没说让我去见老正君,我就没去。”筝儿轻轻摇头。
“没去就没去吧,咱们且再等等看。”赵玉泽眼睛望着体仁堂,郁闷地开口。
小莫进去已经有一阵子了,若是尚然兮开方子开得快,小莫这会子说不定都喝了药了。赵家的第一个孙小姐,他的第一个外甥,很快就要没了。他这心里头说不出的着急,着急之外,还有一点愧疚,觉得自己没能够阻止,不太对得起母亲,毕竟这孩子是母亲的孙女,身上传承着母亲的血脉。
主仆三个在雅间中又坐了一刻钟,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两个女子的问答声,最后是两个女子往隔壁雅间入座的声音。
“主子,好像是岳尚书来了。”筝儿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指着隔壁雅间小声提醒他。
赵玉泽也听出来岳飘的声音了,他略一思量,猜测岳飘是担心事情生变,特意过来看着,免得赵湘舍不得孩子,临时反悔。
他暗暗感叹,岳飘这个娘亲做得也真是到位,朝堂上百般维护岳晔不说,还为了已经出嫁的岳晔出了五千两银子,今个儿更是亲自过来盯着,都说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在岳飘这里,这话可是一点都不适用。
隔壁包间中,岳飘心急如焚,她不断地看向体仁堂的招牌,明晃晃的日头下,金字招牌光华灿灿。她看了几眼,忍不住问管家道:“你亲眼瞧见莫主管进去了?”
那管家向她斩钉截铁地打保证:“小的亲眼看见莫主管进去了,小的可不敢蒙大人。”
岳飘皱了皱眉,她也知道管家不会骗自己,可是小莫进去这么久了,赵湘还没来,万一小莫把胎儿堕掉了,赵湘不知道会不会迁怒她的晔儿。
男儿家被妻主记恨上了,年轻的时候可能还好,年轻貌美的时候,再大的错都能被原谅,可是等年纪大的时候,日子就不好过了。年老色衰了,没有错还能被妻主挑出错来,有欠账的那更是会被妻主没完没了地翻旧账。那时节,她已经不在了,哪里还能护住儿子?
“岳大人果然在这里。”岳飘正想着,御史中丞陈语陌就迈步进来了。
“陈大人怎么也过来了? ”岳飘有些疑惑,她是提前向明帝请了假出来的,陈语陌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她前脚一来,陈语陌后脚就跟着来了?
“陛下让我过来看看,防止岳大人感情用事。”陈语陌回答得简单而直接 。
岳飘脸上一红:“让陛下和陈大人费心了,其实我也没打算再往下管。”
“岳大人没打算管,还跑过来盯着?”陈语陌笑呵呵地点破她的谎言,自行坐了下来,毫不见外地拿起星空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四时春。
“敢问陈大人,陛下可有旨意? ”岳飘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看陈语陌,果断发问。既然陈语陌是被明帝差遣过来的,那么她首先要弄明白陈语陌有没有带什么圣谕过来。
“没有圣谕,只有圣意。”陈语陌敛了笑意,头向前探了探,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陛下的意思是此事涉及胎儿,人命至重,赵湘做出任何决定,都是对的,旁人无权干涉。”
岳飘眉头微皱,明帝这意思不就是支持赵湘临时反悔吗?她尖了声音质问道:“一个人当着亲朋好友的面做出的承诺也能改变吗?”
“若是莫主管因为赵侯不肯娶他,选择终止孕期,岳公子要背负的指责会比之前多得多,陛下这也是为了岳公子好。”陈语陌的声音清凉而有力,“岳公子果真枉顾人命,陛下不追究他,怎么向天下的女儿交待?”
“那要是按照你陈大人的逻辑,外面的男子只要怀了孩子就必须进门了?不进门堕掉胎儿,就是家里夫郎的错?家里的夫郎也太冤了吧?是他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吗?是他让他怀上孩子的吗?”岳飘气得鼻子尖都发红了,声音也比之前更加高亢了。
陈语陌启齿一笑:“男儿家怀上女子的骨肉进女子的家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岳大人连这个都要反驳,未免太溺爱儿子了吧?”
居然说自己溺爱儿子,那还有什么可聊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岳飘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陈语陌却并不停止,把星空盏中的茶水饮完,继续看着岳飘问道:“岳大人,我其实不大明白,你这么袒护岳公子,可若是岳公子在你的支持下最终跟赵家闹僵了,不得不回母家住着,你不怕岳小姐埋怨你吗?”
岳飘愣了一瞬,把思路理了又理,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岳昉为埋怨自己,她反问陈语陌道:“这关小昉什么事?她为何会埋怨我?”
陈语陌提起茶壶给岳飘的茶杯中续了点水,慢悠悠地提醒她:“你把一个出嫁的男儿折腾回了母家,以后你不在了,岳小姐也不得不养着这个兄弟,还因为这个跟赵家起了嫌隙,以后岳小姐在朝堂上多了个反对者,说不定连岳小姐的儿子,将来都不好结亲。这些影响,你都没替岳小姐想过吗?”
隔壁房中,赵玉泽听到此处,凝神侧耳,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恐错过岳飘的回答。
世家大族的儿女婚姻,绝不是单纯的小儿女的两情相悦,它的背后连接着家族的利益,以岳飘的精明,他不相信岳飘连这个都没考虑过,要么是有更深远的考虑,要么是考虑了,但她不在乎。
原来是指这个,岳飘一拍桌子,愤然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世家豪门的婚姻,都是结两姓之好,为了女孙的利益,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家里还没出嫁的别的男儿的利益,宁可让自己的儿子在别人家受苦,也不允许他们和离了住回母家来!这样的事世家豪门都在做,可我岳飘做不来!”
她说到这里吐了口浊气,继续言道:“我的儿子别说嫁人了,他就是有了女儿孙女儿了,他也是我的儿子,他遇到了事,我不管谁管?至于说因为管儿子,影响了女儿的利益,那只能说是我的女儿没能耐!她要是个有能耐的,别人敢不善待她的兄弟吗?她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她的兄弟,还有脸抱怨兄弟吗?”
岳飘这番回答铿锵有力,坐在她对面的陈语易被惊到了,坐在她隔壁的赵玉泽也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姚天男多女少,世家豪门的家主们也有不少疼爱儿子的,但要说疼爱儿子疼爱到不惜损伤女儿的利益,这在姚天是绝无仅有的。之前楚遥被岳思乔那般虐打,楚晗也没敢支持楚遥和离,安清被楚宙百般冷落,改嫁给叶葆珍的时候,安家都没敢出席喜宴。
陈家和赵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年陈语易有志于仕途不愿意入宫,可是陈家母父为了家族利益,愣是劝说得陈语易同意。文官世家的陈家是如此,武将世家的赵家也是如此。
赵玉泽进宫的时候才十五岁,进宫前都不知道明帝长什么样。当时跟赵家有表亲关系的高芷见到了刚刚学剑归来的赵玉泽,惊为天人,怂恿赵家家主赵素秋把赵玉泽送进宫去。赵素秋跟正君秦氏商量,妻夫两个考虑到赵湘年纪小,有个年长的哥哥进宫,倘或能够得宠,将来就可以照拂赵湘,一致同意了,都没问过赵玉泽的意见就把赵玉泽送进了宫。
两个房间沉寂了好一会儿,茶馆门口忽然进来一位体仁堂的小伙计,这小伙计先来到赵玉泽坐着的雅间传话,再去到岳飘所在的雅间传话,两个房间中传的是一样的内容:“莫主管请各位去趟我们医馆,他需要各位给他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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