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泉一行在十月十五日上午,方才走到距京城最近的景州的景焕县。他们原本打算中午不用午膳,直奔京城,到了京城再用午膳,不料又走了十里地,就遇到了明帝派过来的御前护卫。
两名御前护卫传天子旨意,说是让他们在距离京城四十里的望仙亭用午膳并等候进一步的旨意。
两名护卫传达完圣旨,其中一个就掏了把钥匙出来,把他们带去望仙亭附近的一个瞧着颇为荒凉的院落中。护卫用钥匙开了门,跟李蔚交待了两句就一左一右站在门房值守,那架势是很明摆着的,在天子到来之前,这些人都不许随意离开。
李蔚和苑护卫几个都十分机灵,一看两名护卫如此行动,立刻将冷清泉三个让到院子中的正房坐下来,她们几个则全都退到二门之外。
冷清泉看李蔚和护卫们的这番行动,心里头开始打鼓。中午李蔚打发苑护卫去附近的食铺中购买饮食,顾琼和董云飞都随意用了些,冷秦泉是一点也进不下。一个人坐在窗前,瞧着院子里两棵茂盛的栾树发呆。
天子这么做,全然不是对他思念若渴的意思,此番回宫,怕是要比他想象的难过。
董云飞用过了膳食,瞧见冷清泉一脸悲苦地坐在那里,连一动都不动,就跟顾琼使了个眼色,顾琼会意,把沉烟梨秋、何李两个护卫以及小紫荇儿都遣到小跨院中坐着,整个房间中只留下他们三个。
“泉哥,你不要太担心,陛下她终究是个心软又重情的女儿,她不会怎么样你的。”董云飞拉了把椅子坐在冷清泉对面,坦率地讲出自己的判断。
冷清泉眨巴眨巴大眼睛,他这些天在外面,先是荒郊露宿,后来是担心明帝,饮食用得始终不多,原本就不算发福的身材经过这番波折,越发地消瘦了,此刻大眼睛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双眼皮了,瞧着比前娇弱了许多。
“我别的都不怕,我怕我还是不能抚养向儿。”顾琼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那应该不会的,陛下不是在信里说顿改成命,父女团圞吗?陛下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的。”
冷清泉瞟了一眼方格子窗户,唉声叹气,除了担心明帝出尔反尔,他心里头也在意明帝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宠他爱他,可是瞧这架势,多半是不能够了。
自打薛恺悦和赵玉泽几个相次进宫,他本就不是最受宠的了,以后还不如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本来嘛,男儿家满了三十岁,妻主的恩宠就不是必需的了,那些个世家豪门的正君,有几个在三十岁之后还能与妻主恩爱绸缪呢?
虽然他在宫里生活,有明帝的宠眷日子会更好过一些,但只要他的位分不降,向辰始终养在他膝下,他在宫中的地位就不会有大的改变。
可是地位与前一样,并不意味着他心里头就会好过了。没有了明帝真心实意的爱,他别说与以前一样,就算是位分更高了,权势更大了,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顾琼见他说完之后,冷清泉的神色仍旧很是忧虑,猜测冷清泉应该是有别的心事不好言明,会是什么样的心事呢?他设身处地地替冷清泉想了一下,猜测冷清泉应该是担心与明帝的感情不能和美如初,他掏出手帕擦拭了下旁边的圆凳,利落地坐了下来,曼声宽慰冷清泉道:“都说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最宝贵,一样是求而不得,一样是失而复得。泉哥这回回去,就是陛下失而复得的宝贝,没准儿会比以前更受宠。”
冷清泉听了便知道顾琼这是有意地安慰他,他扯出了一个苦笑表示感激,又看了董云飞一眼,用歉疚的语气道:“因为我,连累得你们两个也不能早些见到陛下,我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董云飞一摆手,“这话可就说远了,我估计陛下是要亲自来接泉哥。”
顾琼闻声瞟了董云飞一眼,没有接话。之前董云飞跟他打赌说是明帝会亲自来,他是信的,此刻这架势,他很表示怀疑。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冷清泉说出来。
冷清泉自然不敢指望明帝会亲自迎他回宫,他方才也暗暗思索了下,明帝此举用意何在。这个院落极为荒凉,明显是不能住人的样子,明帝让他们在此处等待旨意,多半是想让他们三个在天黑后进京。
自己连正大光明地回京都不能够,还谈什么失而复得比之前更受宠?他向着董云飞苦涩一笑:“借小云吉言。”
三个人从午时初就进入了这个小院子等待,到下午申时初还没接到进一步的旨意,三个人全都等得有些烦躁了。董云飞开始在院子中练武,身为负有巡视天下之责的男儿,他是要始终保持身手的。
顾琼则给小紫做进京前最后一回叮咛,他和董云飞两个已经商量好,把小紫安排在天心楼总铺做个售货郎,小紫没做过售货郎的差事,他多少要嘱咐嘱咐,当然最重要的是要让小紫明白,以后有什么事,都只能找他不能再找董主子。
小紫一边乖巧地听着,一边用恋恋不舍的眼神悄悄地望着董云飞。
顾琼瞧见了,小声提醒道:“京城中人多嘴杂,你要是不想给他惹麻烦,最好把你这点见不得光的情愫掐死埋土里。”
董云飞是天子的宠君,别说董嘉君根本就不喜欢男子,就算是董嘉君也有这样的癖好,小紫也是不能如愿的。
姚天大陆自古以来都对喜欢男子的男儿深恶痛绝,以往各朝甚至有将此等男子斩首示众的,凰朝算是宽容的,没有在律法中规定如何惩罚此等男子,但民间百姓约定俗成,男子们敢有此等行为,已嫁者必被妻主休弃,未嫁者也会受到母家的严格管束。
作为天子的后宫,胆敢有此等事,那就离进冷巷只有一步之遥了。
小紫听他这么说,秋葡萄一样的眼眸中迅速地漾出了一行眼泪:“顾主子,你说的奴家都明白,奴家也不是喜欢董主子,奴家只是舍不得他这样好的人,奴家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像董主子这么好的。去花下醉玩的女儿,全都只想着怎么玩弄奴家,没一个想要把奴家救出来的,就连奴家的表姐,她亲眼瞧见奴家陷在里头,她回去后不说怎么赎买奴家,反而把奴家母亲留给奴家的庄子侵吞了。”
小紫说到此处,哭得哽咽难言。顾琼耐着性子看着他,既不出言安慰他,也不催促他,待他止住了哭声,方才正色道:“嘉君侠肝义胆救你出来,这是他的难能可贵处,你若是感激他,就好好地在天心楼做事,你脱胎换骨,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他本想说焕然新生,奈何话到嘴边他想不起这个词了,只好用脱胎换骨,这个不大贴切的词来形容。不过小紫的学识水平也有限,并没有听出来他用词的瑕疵,抽抽搭搭地道:“谢谢顾主子,奴家明白的,董主子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奴家绝不给董主子添乱。”
冷清泉呆呆地看着董顾两个各自忙碌,心里头忐忑不安,一会儿盼着明帝的旨意早些送到,一会儿又盼着明帝的旨意永远送不过来,一会儿盼着天早些黑,一会儿盼着天慢慢黑。
天到酉初的时候,守门的御前护卫十分兴奋地跑到二门前禀报:“启禀三位主子,京里来人了。”
三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董云飞停下了手中的剑,顾琼整了整衣领,冷清泉则捏着手中的罗帕站了起来。三个人在院子中汇合之后,一起往院门口迎接天子的旨意。
一辆毫不起眼的红缎小车直接停在二门前,车子旁只站了两个御前护卫,见他们三个出来,那两个御前护卫向着他们三人躬身施礼,而后飞快地退到了大门口的门房中。
这是什么情况?三个人都有些诧异,但没一个人敢发问。
下一瞬,明帝挑起了车帘,在三个人惊异的眼神中,姿势优雅地下了车。
“陛下”,冷清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步先于思考,他第一个跑过去扑进了明帝的怀里。
明帝伸手把人环住,男子贴在心口处的温实触感,让她几乎落下泪来,她没有克制自己的情绪,颤声道:“泉儿宝贝,你终于回来了。”
冷清泉原本忧思重重,此刻却是什么担忧都顾不上了,只抱着明帝哭个不止:“陛下,陛下,你居然来接臣侍了,呜呜呜,臣侍想死陛下了,想死陛下了。”
明帝由着人在她怀中哭泣,她一边轻抚人的后背,一边用眼睛跟董云飞和顾琼两个打招呼,给了二人一人一个歉疚的眼神。
董云飞冲她眨了眨桃花眼,顾琼则冲她扬了扬唇角。
明帝用口型说了个“谢谢”,而后轻声哄冷清泉道:“泉儿乖,不要一直哭了,天色不早了,咱们先说话。”
她今个儿先在这里见冷清泉,是预备把话跟冷清泉说清楚,倘或冷清泉不能接受,她就放他去江湖上过自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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