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急着同人把话讲清楚,明帝仍旧是要确定人是没有受伤的,她抓着冷清泉上看下看,捏完胳膊捏腿,末了又解开人的衣领向里头看了看,见人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受伤的表现,这才微松了口气,踏实坐了下来。
冷清泉感知道她的关心,眼圈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他本就对她极为依赖,此刻毫不犹豫地讲出了自己的凄惨:“陛下,臣侍遇到了仇人,差点就见不到陛下了。”
明帝心头一跳,她已然从董顾二人的飞鸽传书中,知道他遇到了敌人,可是没有生气的纸条和亲耳听到他讲他差点见不到她了,冲击力上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更何况他此刻泪盈于睫,弧线漂亮的大眼睛蓄满了眼泪,嵌在瘦了一圈的小脸上,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
可是她想到自己今个儿要说的话,仍旧克制住了要把他抱在怀中好生安慰的冲动,为了让他意识到她说的话是不容反驳的,她甚至没有让他就坐,她指指坐椅对面的青砖地,用并不怎么严厉但是听起来正经而端肃的声音道:“泉儿,你站在这里,朕有话跟你说。”
冷清泉见她方才自己坐了下来,全然没招呼他,他就知道自己今个儿是没有座位的了,可是明确听她说要他站着听训,他心里头还是咯噔了一下,他以后连在她身边坐着的资格都没有了么?她的后宫哪一个没有坐着跟她叙话的资格,独独他没有了么?
漫长的岁月,他都要在比别人低一等的待遇中度过了么?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比其他人低一等呢?他是她即位后纳的第一个后宫,他为她放弃了江湖,他为她生了向儿,这一切因为他的一次离宫出走就全都被抹消了么?
不满在伤心之中滋长,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视线投向了距他只有两尺之遥的椅子。
然而他的视线才刚一在椅背上胶着,明帝的声音就及时地响了起来:“泉儿,一把椅子而已,朕不让你坐,你就不能忍耐,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呢?宫里多的是比椅子更大的事。”
冷清泉默默地收回了视线,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今个儿就是要让他重新学会忍耐,她不许他再反对她做的决定。
他深吸了口气,罢了,为了向儿,只要能把向儿养在身边,他受些委屈,就受些委屈吧。他缓缓地挪到明帝指定的青砖上,站直了身子。
然而明帝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猜测他不是甘愿如此的,她心中微有些失望,她的泉儿,原本为了她愿意在深宫中画地为牢的泉儿,居然在权势的熏染下生起了反抗的心,如今只是一把椅子,他都不愿意失去。可是失望的同时,她又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在一切都无法回头的时候才出手干涉。
“泉儿,如果你是为了向儿忍耐,那么大可不必,朕可以把向儿交给你带走,朕不止向儿一个女儿。”
明帝的声音冷冽而威严,冷清泉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子生生打了个哆嗦,他不敢相信地看向明帝,指责她道:“陛下,你居然打算把臣侍和向儿一起赶出去吗?你也太狠心了。”
被心爱的男儿指责的滋味不好受,明帝屈起手指,把指甲狠狠地掐到手心里方才维持住表面的沉稳不迫,“泉儿,朕没说要赶你俩走,朕只是告诉你,朕不会拿向儿威胁你。可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朕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些事不得不做,如果你无法接受,朕只有送你和向儿一起离开。”
她说得太过于严肃,冷清泉被吓住了,他一时间顾不上思考自己凭什么要重新学会忍耐?只问他最关心的:“陛下,陛下你准备怎么罚臣侍啊?”
泉儿被吓着了啊,嘴唇都发白了,明帝心里头疼惜得厉害,但是她必须要让他明白,他无论怎么选都只能是为了她,她也必须看到他的态度,才能决定要不要带他回去。
倘或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不上向儿,那么她就能只能放他离开。一个把女儿看得比妻主重要的男子,在母女起了冲突的时候,会帮谁,实在是不言可知的。她在史书上看多了这样的惨剧,她不能让他和她蹈人覆辙。
“泉儿,你先不要问朕准备怎么罚你,你先问问自己,倘或无需顾虑向儿,你愿意为了朕忍耐到哪一步?”
明帝抬起凤眸仰视着人,平日里温柔多情的凤目中此刻全是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威严,而在这强势与威严之下,又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她也是怕的,虽然她这些年待他不错,可也算不上盛宠,更何况她身边有那么多的男儿,没准,他早就觉得委屈了,早就不愿意忍耐了,这次的离宫出走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的爆发,但她还是愿意等他做决定,愿意相信她对他的情分可以让他愿意忍受她带给他的痛苦和责难。
冷清泉已然彻底地懂了,她是要他自己选呢,他如果还爱她,那就不管以后她如何待他,他都要学会忍受,并且这个忍受不能为了向儿,只能是为了她,如果他不爱她了,那么他可以不用忍受她,他可以带着向儿一起离开,但是他也将会彻底地失去她。
没什么难选的,他扯了扯嘴角,嘴角处浮现出一丝认命的苦笑:“陛下,臣侍还可以喊你妻主么?”
明帝心里头酸甜一片:“宝贝泉儿,朕亲自过来接你,你还不明白朕的心么?”
“妻主,妻主。”冷清泉在唇齿间把这两个字来回念叨了好几遍,只觉一颗无所着落的心再次有了归宿,这种踏实充盈的感觉让他热泪盈眶,也让他下定了决心。
她是他青春年少时爱上的人,她是他深宫十一载服侍的人,她是他唯一的女儿的生母,她是他这辈子都认定的人,除了女儿的命,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她又不要女儿的命,那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她想要他怎样便怎样好了。
这么想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在她的坐椅前跪了下来,仰视着她的凤颜坚定而诚恳地道:“妻主,只要妻主还喜欢臣侍,妻主想要怎样便怎样吧。”
泉儿果然还是爱着她的,明帝又是感慨又是怜惜,捧住人的下巴亲吻人微微发红的眼睛,吻过左眼吻右眼,吻完了方才讲出了自己的决定:“泉儿你离宫出走,朕没有对外承认,可是该有的处罚得有,按昔日宫规,无诏离京,应责臀杖六十,停承恩牌半年,罚月例银半年,朕免了臀杖,其余自今日算起。当然有此责罚在,你也就不好再协理六宫了,那也不是个什么轻省的差事,不做就不做了吧。”
冷清泉听得心头突突地跳,这个责罚可够重的,收了他协理六宫之权,还罚他半年不准承恩,天知道,等半年过后,她还能够想起来宠他么?再说他都什么岁数了,还有多少个半年可以浪费呢?这么想着,他就抿起了嘴唇,神色哀怨得厉害。
然而明帝却是不管他神色如何哀怨,继续言道:“除了这两件之外,还有一件。因为泉儿你要把沃儿嫁给忆月,致使忆月被人所害,淑王府面临绝嗣之危,朕已经决定待向儿长到十八岁,把她出继给淑王府为嗣女。”
“什么?”冷清泉不禁叫出声来,“陛下,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出继给别人?”
明帝神色清冷,话说得理直气壮:“泉儿,朕的夫郎把人家害得绝嗣了,朕不赔人家个女儿让谁赔?再说了,忆月也不是别人,她是朕的亲堂妹,向儿给她做女儿,跟给朕做女儿有什么区别么?”
“可是”,冷清泉还是有些想不通,但他瞧着明帝坚定得不容置喙的神色,没敢把“臣侍不愿意”几个字讲出来。
然而明帝替他讲了:“泉儿,把向儿赔给忆月这件事朕是一定要做的,你若是同意呢,日子过得开心一些,你若是不同意呢,等孩子长大了,朕让她自己选,她多半也是乐意的,你白白地在朕跟前做恶人。”
冷清泉简直要气哭了,“陛下,陛下你怎么能这么霸道?”
明帝伸手指堵住人的唇,一双晴朗朗的凤眸瞬间变得深不见底:“朕一向霸道,泉儿你不会今个儿才知道吧?”
微凉的手指在他的双唇上摩挲,冷清泉瞬间就想起明帝在枕席之间的那些个令他羞恼也不是欢喜也不是的手段,轻轻哼了一声,她的确霸道,他以往都是由着她的,可这事关系女儿的将来,他不能就这么妥协了啊。
手指冲开贝齿的阻碍,在人的檀口中逗留,明帝待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方才用认真的语气向着人解释道:“成年出继,既能避免陷入夺嫡的危险,又能多得一份家财,以朕看没什么不好。”
“唔”,嘴巴中有根玉指,冷清泉说不了话,只能够用呜咽反驳她说的“没什么不好”。明帝却用更加放肆的动作来回应他,这点小动作不会让他太难受,却会让他知道妻主的决定是不容质疑的。冷清泉感受到明帝的想法,给了她一个愤愤的眼刀。
她就只舍得欺负他,他从没听说她在枕席之间欺负别人。他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委屈,眼角眼尾的湿红连成了片,仿佛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狐狸。
明帝瞧着人委屈兮兮的小表情,心里头瞬间就柔软起来,她把手指拿了出来,给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亲吻过后,把人半抱在怀里,用极为温柔的语气劝解人道:“宝贝,你用不着这么不放心,向儿是你的女儿,可她也是朕的女儿,朕是不会害她的。”
冷清泉心里头仍旧不踏实,但是他从明帝这一系列的动作中已经认识到明帝已经决意这么做了,天子决意如此的事,有谁还能改动分毫呢?
明帝觑着人的神色,见人神情松动,便再接再厉:“要到成年才出继呢,小时候还是在你的玲珑殿里养着,就算是出继了,她也要继续喊你父君,你的生父身份是不会被抹煞的。”
二人携手出了房间的时候,董云飞和顾琼自厢房中迎了出来,董云飞瞧着冷清泉泛红的眼眸小声问明帝道:“陛下,你怎么欺负泉哥啦?”
明帝微笑:“云儿你这么问,是不是想让朕也欺负欺负你啊?”
董云飞一缩脖子:“当臣侍没说,当臣侍没说。”
明帝笑了笑,看了看在院门外头齐刷刷候着的李蔚等人,对董云飞道:“待会儿你陪你泉哥坐车,让琼儿跟朕一车。”
董云飞一吐舌头,他方才就不该多嘴。
车辆滚滚向前,顾琼规规矩矩地斜坐在一侧,没敢多话,明帝待车子驶出了二里地的样子,伸手把顾怡卿抱到膝上,手抚着人又清减了一圈的腰,低声问人道:“怎么回事,这些天都没用膳吗?”
“陛下。”顾琼不甚赞同地低声喊她。在车子上,就这么闹法,被驾车的御前护卫听了去,可怎么好呢?
明帝倒也不打算怎么闹,她让他同她一车,实在是有点想他的缘故。她今晚回去得去安澜殿里,明个儿准备翻董云飞的牌子,要宠幸顾琼,得到后天夜里了,她担心他不是滋味,想要今个儿先抚慰抚慰他。当下不再说话,扳过人的身子,吻上人微启的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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