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这天是个晴天,但天气仍旧冷飕飕的,太阳苍白无力,风吹得刺骨头。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出门,可赵玉泽接了江澄派给他的劝吴欢早些嫁给沈芙的差事还没能完成,不得不在巳正时分冒着寒气出宫。
原本他是想着十一月三十日这天以去瓜园的名义,顺道约见吴欢,把这事给说利索了,岂料昨个儿的宫宴是中午就开始的,那他自然不适合往外走了,昨个儿没能办成事,他是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今个儿自然是要继续办理的。他一早起床,把应辰交托给乳父,自己带着柳笙指派给他的两名男子护卫骑马出宫,出宫之后径直往宜阳坊户部侍郎苏澈开设的酒家丰乐居而来。
到了丰乐居雅间内坐定,他打发男子护卫中的一个去请男子将军吴欢,自己坐在丰乐居中耐心等待。
他来得早,此时的丰乐居还没什么客人,私下里显得静悄悄的,他无事可做,就打量雅间四周的墙壁,这一看就发现这雅间中换了装饰。
这个丰乐居他以往来过好几回,几乎每次都是坐这个雅间,以前他记得很清楚,这个雅间中的装饰是一个屏风一幅挂画,屏风上是用银箔碎金装饰的月下孔雀图,那孔雀的尾羽在银色的月光下金光灿灿,墙上的挂画画的是海棠春睡图,一个容貌妖娆的男子,在海棠树下单手支颐,悠然入梦。
今个儿房中仍旧是一个屏风,一幅挂画,可是屏风上的画已经变成了男子读书图,那墙上的挂画则是兵器谱中的名剑谱。在那男子读书图上,还配了一首诗,吏部司封郎中顾璟所作的《男儿当自强》。这诗他是有印象的,曾经在凰朝男子军中脍炙人口,有一阵子军中每逢安营扎寨比较早,没什么紧急战事的时候,女子军营和男子军营就互相对歌,男子军最常唱的就是这首诗,可以说是男子军的战歌。
他盯着中间两句“挥剑斩敌酋,拓土又开疆”,看了又看,脑海中回忆起当日斩杀高敞的情形,只觉心中热血沸腾,仿佛重新回到那紧张激烈的战场上冲锋陷阵搏斗厮杀一般。
他找伙计翠羽要了一壶馥春茶,连饮了两杯,方才平静下来。
一刻钟后,男子将军吴欢连同已经不在军中任职但仍旧领有将军俸禄的周璞,联袂走了进来。
赵玉泽与这吴欢和周璞昔日都曾一同上阵对敌,彼此之间虽然还算不上是生死之交,却也有着浓厚的袍泽之谊。赵玉泽也不跟他们两个绕圈子,径直把有百姓状告吴欢可能要投敌,左相江澄、英贵君薛恺悦都希望吴欢早些嫁给沈芙以消除朝野上下的猜疑的话讲了一遍。
他本以为吴欢已经同沈芙情投意合,他一提此事,吴欢就会很顺口地应下来,他和江澄几个就等着年前吃喜酒就行了。
岂料吴欢听完之后,非常气愤,明确表示不愿妥协。
吴欢梗着脖子扬了声音对他言道:“凭什么有人告我我就要嫁人?我给你说敏君殿下,别说我根本就没打算嫁,就算我原本打算嫁,有人告我我也偏不嫁,让那些个爱疑心的人疑心去!小爷我不惯她们这个臭毛病!”
赵玉泽全然没有想到吴欢脾气这么倔,他开言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你像阿璞似的,眼下还没有意中人,澄澄和恺哥自然不会勉强你,这不是你已经与沈小姐两情相悦了嘛,既是天赐良缘,有什么嫁不得的?”
他说着话看了一眼与吴欢一道来见他的周璞。这周璞是个个子敦正容貌质朴的男子,尤其不爱梳妆打扮,今个儿过来见他,身上穿的是灰褐色粗绸质地的衣裳,头上别了一把已经发暗的银簪子,头发也梳的不整齐,杂乱的发丝一根根地杵在耳朵后面,像秋日里的野草随意生长。
周璞瞧见赵玉泽看自己,憨憨一笑,“敏君殿下,你说阿欢就说阿欢,你别拿我说事啊,我这不叫眼下没有意中人,我是已经想好了,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啦。”
这又是赵玉泽根本没有想到的,他蹙了蹙日益俊朗英锐的眉头:“你年轻轻的,怎么就不打算嫁人了?你不要灰心嘛,我回头让澄澄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妻主。”
周璞摆摆肌肤粗糙的手掌,话说得憨直:“敏君殿下,您还是操心阿欢吧,我的事我母父都不管了,您也别管啦。”
赵玉泽心中暗道不管不行啊,以往男子将军不嫁人是没什么的,眼下东北境有个男子国,男子将军不肯嫁人,就极易引起他人的猜忌。不过周璞终究不是现任统兵将军,他眼下当务之急是劝吴欢出嫁。
他将那双矜贵的眼眸看向吴欢,再接再厉地劝这位吴将军:“夏天咱们扈从圣驾出巡的时候我瞧你和沈小姐感情很要好了呀,你之前说沈家不同意沈小姐只娶你一个,可是这么几个月了,沈小姐也该说服了她家母父了吧?”
这话正中吴欢的痛脚,吴欢短而厉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哪有那么容易?她家母父难缠死了,咱们巡视回来,她家不知道找的哪个看相娘子给我看了看相,说我命中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家是极信面相这些的,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阿芙只娶我一个。”
赵玉泽只觉事情要僵,他想了一想问吴欢道:“那沈小姐是什么态度呢?”
吴欢气呼呼地一摆手:“别提了,阿芙这个货,跟我说先成了亲再说,等将来果真没有女儿的时候再想法子。”
赵玉泽听了颇为赞同沈芙的主意:“沈小姐说的不是挺对的嘛,你先跟她成了亲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嘛。”
吴欢瞪大了眼睛看他,像是看一个多么荒谬的人一样:“什么叫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要是嫁了过去,她母父嫌弃我生的是儿子,硬给她塞侧室,我到时候就算是跟她和离,也被恶心了一回。我可不想好端端的上赶着找恶心。”
赵玉泽有些听不下去,轻声纠正这吴欢道:“你这话说的,你同沈小姐两情相悦,遇事商量着解决也就是了,哪里就说的上是上赶着找恶心呢?再者说沈家母父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要是为了这个同沈小姐僵着,那你哪天才能成亲呢?你也不小了啊,再拖下去宜女之年就要过完了,那没准就真生不了女儿了。”
姚天的男儿能在宜女之年嫁人,生女儿的可能最大,宜女之年过后再生养的,生女儿的可能大为减少,他这么说,倒也不是吓唬吴欢。
吴欢听他这么说,便不肯接话,把一双飞鹰一般锋利的眼睛看向墙上的名剑谱挂画,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气狠狠地道:“成不了亲就不成亲,生不了女儿就不生,男儿家非要成亲嫁人生女育儿吗?我就不嫁,我就不生,能怎么着呀?是能饿死啊,还是犯了哪条王法呀?果然我就不应该带着阿璞来见敏君殿下你,你虽然也同我们一道打过仗,可你终究是嫁了人的,想法和我们这些未嫁的男儿不一样。”
赵玉泽只觉好笑,他用轻松的语气问这吴欢道:“怎得不一样了?难道我嫁了人,就同你们不是同一个世上的人了不成?”
吴欢听了,看向周璞,“我跟你说不清,这么说吧,我和阿芙这事,阿璞只会帮着我骂阿芙,绝对不会劝我委屈自己。敏君殿下你不仅不会帮我骂阿芙,你还要劝我听阿芙的,全然不管我会不会踩火坑。”
赵玉泽连忙替自己辩解:“我不是不管,我是觉得沈小姐人不错,又很喜欢你,你嫁给她小妻夫有商有量的过日子,遇事解决事,日子不会差到哪去。”
吴欢抿了抿深红色的唇,轻声道了句,“阿芙这个货,她摆不平她母父,就想着让我稀里糊涂嫁给她,等成了亲强按我的头,这样明显的事,殿下居然说日子不会差到哪去。殿下真是受宠的娇夫的想法。果然我们未嫁男子不能同娇夫多说多论,说的多了论的多了,就要被带到沟里去了。”
嘿,这话说的,赵玉泽可就不高兴了,他敛了笑意提醒这吴欢道:“罢了,你既是有自己的主意,那就随你吧,横竖这事原是澄澄和恺哥怕你被猜疑构陷才想着要催你一下的。你既不肯,那以后你在外头言行谨慎些,莫再留把柄与人,尤其不要提男子国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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