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不退让

安澜在麟趾殿的后殿弹琴,弹了三首曲子,方才停下来,他今日心情很是不好,只有弹琴可以略解烦忧。

昨个儿他跟明帝说让明帝安抚一下十一月里承恩最少的君卿,明帝也答应了晚上去陈语易殿里,岂料在暖阁宫宴的时候,他刚跟陈语易提晚上好生伺候圣驾的话,就遭到了陈语易的拒绝。陈文卿道是白天赴宴已经耽搁了画画的时辰,晚上再招呼圣驾,今个儿的画作就完成不了了,让明帝另去别处。

明帝当着他的面选了林从,他因让明帝去陈语易处是他提议的,当然无法拦阻明帝。眼睁睁地看着宫宴之后,明帝带着林从双双离去,他连句不满的话都无法说。

宏儿一直站在他身后,待他弹完了第二首,就去给他沏茶,用金山白玉的茶杯沏了杯四时春,等他第三首弹到一半,弯腰把茶杯捧在手上,等他第三首弹完,便上前两步,把已经不再烫手的茶杯送到他面前,“主子润润嗓子。”

安澜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度介于微烫和适中之间,正是适合慢饮的时候。

他抿完茶就叹了口气,用半是遗憾半是嘉许的语气道:“还是你知本宫脾性,你以后嫁人了,本宫怕是连杯可口的茶都喝不上了。”

这话若是在以前,宏儿就会非常开心,认为这是主子离不开自己,自己是主子身边第一心腹,好处少不了的,可是今个儿听着,他就只觉得惆怅。他的家人昨个儿接他回家去,他请了假回家,母父说是他的未婚妻主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媒翁上门催亲。那媒翁道是新年临近,女家母父希望他能够在年前嫁过去,这样过新年的时候家中有新婿,热闹喜庆,年前娶亲来年春天若是他运气足够好,怀上身孕,到明年过年,家中就有小娃诞生,那更是喜上加喜蒸蒸日上。

他当时就跟他母父说他还要在宫里服役,暂时是嫁不了的人,岂料他母父收了女家六匹彩缎十只鸡鸭的催亲礼,一个劲儿地替女方说话。他母亲说他便是在宫里再服役十年也是要嫁人的,既然要嫁人,那晚嫁不如早嫁,更何况已经与女方定亲,按照风俗王法,他就已经是女方家的人了,人家什么时候想娶,就应该让人家娶,由不得他的。

他父亲说他年纪不小了再不嫁就要过去宜女之年了,而且女方是前程似锦的官员,肯娶他一个宫里的侍儿做正室,已经算是难得的了,他若是不知道珍惜,那女方就算是不退婚,多半也要娶房侧室或者放一两个人在房里,到时候侧室抢先生女,他以后的日子就不能够称心了。

他知道母父的话都是有道理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问他母父,女方究竟定的哪一日,他母亲又把女方夸了一通,说什么女方真是够懂事的,给了两个日子让男方挑,就这小事上就能瞧出来,不是个霸道的女儿,他听了那两个日子一个比一个近,就有些发愁。此刻听了安澜的话,更加惆怅,可是再怎么惆怅,他要嫁人了,这话终究要告诉他家主子的。因而他赔笑着接话道:“奴才不过是做事久了就熟练了些,等奴才去了,主子让新人多上手,久了也就能如意了,毕竟能够到主子跟前当差的,都不是蠢笨的人。”

安澜轻轻摇头,实事求是地道:“也不是这么说,有些人便是做得再久,不肯用心,那也不会对本宫这么周到。”

做侍儿也是个良心活,他之所以把这宏儿当做可靠的人儿,自然是因为宏儿除了手脚麻利之外,还处处为他着想,大事小事都能替他思量到。他再换个侍儿,多半没有这么如意。他当初发现了这宏儿之前,也有好两年没能挑到顺手的侍儿。

一个好的侍儿既要忠心,又要能干,还要勤快,更要有些见识凡事思量得到,主子遇到难题,他能够给出个主意,主子遇到不开心的事,他能够从旁开导劝解。能来宫里做侍儿的,虽然大多不是蠢笨之人,却也没几个特别机灵聪明的,毕竟凰朝允许男子做官经商,那些个出类拔萃的男儿,大多都去考科举做官去了。宫里的侍儿们,往往是够忠心的不够能干,够能干的不够勤快,既能干又勤快的,又往往要么不忠心,要么眼高心大不肯踏实做个侍儿。

宏儿瞧着自家主子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全是感慨的神色,心里头就有些酸楚,可是再怎么不舍得他也是要嫁人的,与其让主子百般舍不得他,倒不如让主子早些放手培养新人。

这么想着,他向着安澜跪了下来,“主子,奴才有话要同主子说。”

安澜一惊,将要举着茶杯往唇边送的手停了下来,“你说。”

“主子,奴才的妻家让媒翁去奴才家里催亲了,妻家母父想让奴才在新年前嫁过去,妻家给了两个成亲的日子,一个是初十,一个是十六,都是这个月里头的。奴才的母父已经应诺人家了。”宏儿知道跟主子讲大事,不能够拖泥带水,吭吭哧哧,当下快刀斩乱麻,把话全撂了出来。

安澜好半晌方才缓过身来,他苦笑了一下,自我开解道:“还好,女方没定初二和初六。陛下十五日起驾往汤泉邑去,本宫随行,你让女方定初十吧,本宫到时候好委托个君卿去给你捧场。”

宏儿点头应下,“奴才知道了,奴才多谢主子成全。”

安澜摆摆手,“你下去忙吧,本宫独自待会儿。”

宏儿躬身退出,才走到前殿,便见这几日负责哨探皇仪宫动静的侍儿客儿正从宫门外进来,他冲着这客儿招了招手,客儿小跑着走了过来,小声问他道:“哥哥有什么事吩咐弟弟做吗?”

宏儿先问他:“你方才探得什么了?”

客儿往四周看了看,见院子里除了他俩再没别人,这才对他言道:“哥哥可知,圣上眼下在暖阁里同贵君主子玩木牌,又让人请的果君主子做牌搭子。”

宏儿听到林从心里头就打鼓,但他想到今个儿安澜已经受到打击了,便对客儿道:“不过是玩个木牌而已,不碍什么的,主子在后头弹琴呢,你别去回了,晚上打听到圣上翻的谁的牌子,也别去告诉主子。”

客儿点头答应,却有些不确定,询问宏儿道:“玩木牌的事不告诉主子也就罢了,为何连翻谁的牌子都不告诉主子呢?以往我都告诉的,若是主子问起来,那我怎么回呢?我说我今个儿没打听,那岂不是显得我偷懒么?”

宏儿语重心长地教导客儿道:“做侍儿呢,不光只想着自己不挨主子责骂,还得知道为主子着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要心里头先想一想。有些事,你说了,主子可以想法子解决,那就应该说,或者主子没有注意到的事,你瞧出来了,也应该说。可是有些事,你说了主子也解决不了,除了增加主子的忧虑,影响主子的心情,再没有别的好处了,这就不应该说了。”

他说到这里,怕客儿不明白,还进一步用林从这事做例子,教导客儿道:“果君主子年轻俊俏,膝下有公主,这是主子的劲敌,主子得防着点,主子让你注意他的动静,他有大的举动,你是应该告诉主子。可是像他陪着圣上玩牌,这就是小事了,主子已经提防了他,你说了主子左不过还是提防他,不能拿他怎么样,白白地生气。还有今晚圣上翻谁的牌子,这事以往是可以说的,可眼下我要嫁出去了,主子正烦心呢,你说了,岂不更加让他不欢喜么?但这事属于暂时不告诉主子,做侍儿的要替主子留心的,所以你该打听还是要去打听。”

客儿受教地点点头,却又问宏儿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出嫁呀?”

“这个月初十。主子以后身边得力的就只有你和梦儿了,梦儿还要帮主子打理盆景,这些里里外外的事,还是要指望你,这几天我会多教你一些,你也凡事多留心,这样我出去了,主子才能不短东短西的。”

客儿陡然觉得双肩担子深重,他肃容答应,“哥哥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负哥哥的重托,好生跟哥哥学,用心伺候好主子。”

安澜心头烦恼,明帝却是不知道的,她此刻正在暖阁中,边玩木牌边告诉薛恺悦、董云飞和林从董雯喜得爱女的事。

“二十六那天生的,快马加鞭送信过来,朕今个儿上午收到奏折的,已经派人告诉董国公了。”明帝一边出牌,一边简单把事情讲了下。

董云飞自然是欢喜的,可他之前就已经知道是个小侄女了,也不算特别激动,只笑着道:“这下姐夫把臣侍母亲和臣侍嫡父都给打发住了,以后在嫡父跟前可以扬眉吐气了。”

薛恺悦回忆起夏天在北都见到宁满的情形,笑着纠正他,“他没生这个女儿的时候,他也扬眉吐气,我瞧他在北都董侯府上,那威风摆的比皇后都足呢。”

这事是明帝不知道的,明帝笑着问薛恺悦道:“怎么回事,朕好像没听悦儿提过,悦儿说说。”

薛恺悦把当日他同着顾琼见到宁满的情形讲了一遍,明帝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他们宁家的公子只有澄儿最老实,那三个一个比一个脾气坏。”

林从接话道:“澄哥之前还总担心宁满生养不了,这下子可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明帝一笑,“澄儿也是多担心,宁满才多大,哪里就生养不了了。这回北境宁家,算是彻底踏实了,刚娶了个皇子,又得了个外孙女,还有澄儿照拂着,这日子不比当年差。”

董云飞眨眨桃花眼,“她们这些敌国降臣遇到陛下这样宽仁的帝王,就是前生修来的福气。陛下大凡心狠一点,她们就算能保住性命,也得在哪个冰疙瘩受苦。也就是陛下心胸宽广又待人以诚,才能容下她们。”

明帝微笑着接受赞誉:“像朕这般宽待敌国官员的帝王史上确是不多,云儿这夸奖,朕受之无愧。”

几个人说说笑笑,到了晚膳时分,明帝留下未去。在暖阁用过了膳,四个人接茬玩木牌。玩到戌正,露儿过来请示天子今日翻谁的牌子,明帝还没说话,林从就开口了,“陛下,陛下昨个儿说要同臣侍一道看剑谱,今个儿去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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