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在兵部忙碌了一天,到亥时二刻方才回宫,他前脚进了宫门,后脚宫门就落了锁,几个守门的女子士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各自沿着宫门梯登上宫墙值守。他知道自己回来得有些迟,但也没有多加解释,只要在宫门下锁之前回来,他就不算违背宫规。
回到他自己的丽云殿,两个侍儿艾儿和源儿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主子,您今个儿怎么这么忙呢?”艾儿心疼地给他呈上来早就给他备好的洗脸水,把净面的帕子浸在盆子里打湿了递给他。江澄疲惫地接过来胡乱擦了一把,瘫在椅子上喘了口气,轻声感慨道:“不忙不行啊,明个儿大军就要出征了,所有的粮草军帐都得今个儿备齐,兵部和户部眼下都没什么干活得力的人,我不亲自盯着,不放心啊。”
“主子,那您也不能一个人把事情忙完啊,朝廷那么大,又不是只有您领俸禄。”艾儿嘟着嘴唇替他抱不平。
江澄微笑叹口气,这孩子真知道心疼他,可朝廷虽大,能干的官员却没有那么多,户部原本有个宋海春,兵部也有个陆心妍,这两个眼下都被明帝委以重任,派去做地方上的均输使了,余下的像沈芙、梁旖纱、梁梦诗那都是纨绔女妹,平日里诗酒风流,日子里过得闲雅可爱,真要是让她们做事,那是不行的。
之前楚昀在安排岳思乔、徐沫和罗莉进礼部的时候,把楚家的远房甥女儿楚笥塞进了户部,把楚家老正君的外甥女将门世家段家的旁支小姐段碧岑和郑岚的大女儿郑凌烟塞进了兵部。明帝对楚昀此举大为光火,忍了一两个月,在过年前借口各地名山大川的女神庙都需要着人供奉,把罗莉和楚段郑三个全都打发去了各地女神庙,俸禄比前减半,无诏不得回京,算是一种变相的流放。
有这样的典型在,世家豪门谁还敢轻易把女妹送来六部当差。寒门女儿要想进六部,那都是要经过从吏部到政事堂到天子三重门槛筛选把关的,没点真才实学,轻易不能进。
两部都没得力的属下,他可不是得忙个不停么?就这么着,他方才回来的时候,兵部的事情都没忙完,他本打算今晚留在兵部忙个通宵,还是徐淳怕他夜不归宿被人知道了不好,主动把事情担了下来,他这才能够回来。
“主子,您就该学着点柳太君。只干自己份内的活儿,份外的事,就算是皇后交待的,那也绝对不干。”艾儿并不认同他的话,顺口把今个儿新听到的趣闻讲与他听。
江澄一怔,“皇后让柳太君干什么份外的活儿了?”
“奴才听说,皇后主子想让柳太君把四皇子也帮着教导了,柳太君当时就怒了,打发了同福去见圣上,把皇后主子直接给撅了。”艾儿晚膳时分帮江澄打探明帝今个儿翻的谁的牌子,无意中听见了皇仪宫的两个侍儿在那里小声嘀咕,他也没有上前问,因而知道的有限。
江澄微有些意外,他并不知道之前安澜和柳太君因为二公主向辰闹过别扭的事,只想着请柳太君教导皇子这主意是他给明帝提议的,眼下四皇子要过去读书读不了,这主意就算是没能善始善终。对于天子来说,没能善始善终的主意,就不是完美的主意。
想个什么办法,把这事破解一下呢?
这不是个难度多么大的题目,但在忙碌了一天之后,他的脑袋有些迟钝,需要思索一下。他心中正琢磨,源儿从旁边走过来,给他端上来已经泡了两刻钟的润口茶,笑容甜甜地请他用茶:“主子用一点,补补神。”
他接过茶杯饮了一口,热度正好,既不烫嘴也不觉温凉,他待要痛快饮上半杯,唇边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茶中似有东西。
他将茶杯对着落地灯笼的光亮略略倾斜,只见微黄的茶水上飘着两颗桂圆,四五个枸杞,还有五六个菟丝子。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斜了源儿一眼,感叹道:“你们两个啊,也太心疼你们主子我了,我这就是忙得,用不着这些。”
枸杞也就罢了,菟丝子都放进去了,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说他不中用啊?
源儿和艾儿全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他们俩商量了一天才定下来以后每晚都给江澄泡枸杞茶,头一天就要被主子否定了,两个心里头都有些挫败感,一起劝他道:“主子,您这身份,里里外外都得忙,保养着点没有错的,您不能同那些二十来岁的小男儿比啊。”
江澄听这两个自己都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说得如此老道,越发笑了起来,他吹了下茶水上大大小小的浮果,快速地饮了小半杯。停了片刻之后,他觉得精神略有恢复,这才对两个侍儿道:“真心疼你家主子我,就随我到外面当差吧。我外边的侍儿秀儿嫁给了岳尚书,只余下一个绍儿,前个儿内侍省派人问我,要不要补新的侍儿,我想用新不如用熟,你俩也算能干,不如就到外面去。这里头的事,交给别人做。”
艾儿和源儿互相看了一眼,两个都有些心动。他们给江澄做了侍儿之后就已经对江澄住在车马宅的侍儿们的待遇有所了解,知道虽然同样是侍儿,车马宅的侍儿要比宫里的侍儿拿的银钱多上不少。做侍儿的,哪有太多想法呢,有多赚银子的机会谁不想去?
艾儿欢欢喜喜地道:“主子,奴才愿意跟您到外边去。”
源儿则有些犹豫,“主子,兆儿走后,咱们殿里也没几个您用得顺手的人,奴才两个要是一起跟着您出去,您晚上回宫,冰茶冷枕的,也不是个事。要不,奴才还是在留在宫里吧。”源儿说是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很有些遗憾的样子,但再舍不得,他仍旧坚持着没有改口。
江澄瞧见他明明很想去却顾念这边没有得力的人克制着自己不肯去的模样,颇有些感动,笑着提了个折中的方案:“难得你们两个都这么为我着想,这么着,从明儿起,你俩都算外头的,月钱都按外头的拿,艾儿先过去,源儿留上个半年,在这半年里头尽量挑个能接手你的人。若实在是挑不到,就委屈你留在这边,月钱我始终按外头的给你。”
他没提是自己补上还是由内侍省开发,源儿却也没问。源儿和艾儿还都不大懂这里头的门道,两个一起乐乐呵呵给他道谢,“奴才们谢主子。”
江澄看两个侍儿欢喜,自己也乐呵了,把余下的茶一口气饮干,这才对艾儿道:“你去收拾下衣裳,明个儿就搬到车马宅去。”
“奴才遵命。”艾儿屈膝行了个礼,欢喜得唇角都放不下来。
江澄吩咐完起身往兰汤房洗沐,跨出角门的时候,想起明日大军就要出征的事,问源儿道:“今个儿陛下翻的谁的牌子?”
“嘉君主子的。”艾儿抢先回答。
江澄大为放心。明帝翻董云飞的牌子,那夜里帝君两个恩爱缠绵之余,总会谈到前方战事,董云飞又不是个喜欢在天子跟前遮掩心思的,多半会将裴公子的事讲给明帝听,那就不用他专门找机会奏禀了。
然而令江澄没有想到的是,明帝虽然翻得董云飞的牌子,可是她下午在赵玉泽殿里,晚上在林从殿里,天到子正方才移驾到董云飞殿里。
赵玉泽虽然没有那么黏糊她,奈何四公主应辰是个缠人的,知道父君要出外一阵子,哭着闹着不肯依,明帝心疼小女儿,在凝晖殿里一坐再坐,抱着女儿温言絮语地哄慰,到了晚膳时分还在凝晖殿,等把晚膳都用过了,天也到戌正了,她方才抱了抱赵玉泽,依依不舍地往剑星殿去。
剑星殿中,三公主是个性子活泼又坚强的,完全不以父君即将出远门为意,同母皇见了礼就自己去同乳父玩去了。但是林从是个贪恋妻主的,两个之前闹闲气闹了个半个月,十三那晚方才和好如初,眼瞅着才和好就又要分离,而且看架势,没准这一走得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林从对她的依恋就达到了顶点,主动抱住明帝的肩膀,亲吻她绯艳的唇片。
两个缠绵两度,眼瞅着天到子时,尚且难舍难分。又抱着亲昵了半晌,明帝方才硬起心肠下了榻。怕董云飞恼她,她在林从这边简单洗沐了一下,把自己收拾清爽了这才赶往熙和殿。
董云飞都睡了一觉了,才见她过来,自然知道她是在别处耽搁了,但想到兄弟三个一同出征,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很能够理解她的做法,并不抱怨什么。明帝见他如此善解人意,越发怜爱,良辰苦短,不舍得浪费分毫。
两个纵情逐爱,如胶似漆。董云飞被明帝宠得迷迷糊糊的,哪里还能想起来跟她说裴公子的事?
凰朝明帝十二年正月十七,嘉君董云飞为前锋主将,敏君赵玉泽、果君林从、明威将军吴欢为副将,率男子将军楚遥、韩凝、苏泓、和欢等人以及三千男子军于清晨出了京城丹凤门,杀向东北境男子国。
十八日中午,开国公秦瑛率一万天武军赶赴东北境。
大军出征之后,朝廷中负责供顿军需的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人人忙着放松休息,江澄亦是如此,他在十八日下午回了宫,一觉睡到晚膳时分。还没来得及用晚膳,源儿便跟他讲,皇后请他到麟趾殿议事。
他听安澜用词比较郑重,恐安澜是有什么大事要同他商量,顾不上用晚膳,匆匆地赶赴麟趾殿。
“澄之,你可知道,柳太君不肯接收永乐的事?”安澜也不同他绕圈子,待他一坐下,就把题目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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