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君殿里的侍儿把消息奏给明帝的时候,明帝很有些懵怔,她几乎没能够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件事。什么叫四皇子体弱,柳太君照顾不来呢?柳太君本就不照顾四皇子啊?怎得柳太君忽然这么说呢,难道是有人要把四皇子送去柳太君殿里读书?是谁起了这个意呢,怎得不同她说一声呢?
她摸不着头脑,这会子又只顾谈军国大事,这样子的宫闱小事根本就进不到她眼里,她冲这侍儿摆摆手,脸上的神情颇有些不耐烦,“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坐在右侧第一把椅子上的柳笙听她这么说,瞧了她一眼,然而明帝已经再次把话题引到出征的事上,“朕的意思,这次务必要毕功而还。倘若这次为功不彻,那下次再出征劳民费财不说,也会大大地挫伤我朝将士的锐气,朝廷的颜面也挂不住,偌大的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败给一个新起的小国,像什么话?!”
这是柳笙所认同的观点,也是柳笙所忧虑的事情,柳笙立马把注意力转了回来,附和明帝道:“陛下说得是,就算是打上个两三个月,死伤些人马,也得在这次把这男子国解决了。此番我军有三千男子军打前锋,诸位殿下一同出征,一万天武军做后应,秦国公亲自带兵出征,这将帅阵容已经算是极为得力的了,这次不能赢,下次就算兵力能强过此番,阵容也难以有大的超越了。为了这区区的男子国,总不能让陛下御驾亲征。”
一身黑色甲胄眉目锋棱眼神犀利的吴欢坐在左侧第二把椅子上接话了,“就他们这一两万人,也配让陛下亲自对付他们?我等此去必将风卷残云!”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明帝不由得看了吴欢一眼,她以往就比较认可吴欢的稳重,如今见这位年轻的男子将军沉稳之外更透出了杀伐果断的凌厉之气,心头大为满意。她重重地一点头,“吴卿志气可嘉,有吴卿几个在,朕相信这区区的男子国无需朕出手!”
坐在右侧第二把椅子上一身金色甲胄的秦瑛听明帝这么说,也跟着拱手表态,“陛下、柳相,末将此去一定竭力配合诸位殿下率领的男子军,争取早日奏凯,绝不把问题留给陛下。”
秦瑛原本不是很乐意给男子军做后援,但明帝许诺她得胜凯旋再给她一份命夫诰封,她就比谁都盼着早日平定这男子国了。毕竟昨个儿上元佳节,她在府中与三位夫郎一起赏灯赏月,陈语和和屈公子都穿着华贵的诰命夫郎礼服,只有白榆仍旧是常服,她瞧着心里头很不过眼,恨不得立刻就把这诰封给白榆挣回来。
明帝见秦瑛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由不得爽朗一笑,把嘉许的目光移过去,话说得极具感染力,“阿瑛总是能够让朕安心,有阿瑛去,朕就在京中坐等捷报了!”
此时一身白袍白甲的董云飞坐在左侧第一把椅子上,听明帝几个并没有谈起纳降的事,便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陛下的意思,是以战为主,那么许不许他们投降呢?”
明帝对于这件事已经思量了好久,此时很利落地答道:“你们过去,先与他们见上几仗,打掉他们的威风,灭掉他们的骄气,如他们为我军神威所慑,愿意投降,则准其投降,但不可主动劝其投降。”
董云飞眉头微蹙。不让他们主动劝降,那就只有把敌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迫得敌人不能不投降,这对于带兵的主帅,是一个考验。这也罢了,穷凶极恶的敌人也不是只靠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前头必得有几场恶仗打,是主动劝降还是逼迫其投降差别也不大。只是他按照江澄的主意把小裴公子派去男子国劝降,眼下这裴公子也不知道究竟到没到达这男子国,若是已经到了,不知道他这算不算主动劝其投降。
柳笙就坐在董云飞对面,虽然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并没有盯着董云飞瞧,但就这么点距离,她不用留心也能够瞧见董云飞是什么反应,此刻见董云飞皱眉,她心里头就有些犯嘀咕。
她对于明帝派董云飞为主将出征是有些顾虑的,毕竟在她印象中,董云飞是明帝的几个后宫中最为替男儿说话的一个。总是向着男儿的君卿,听到不可主动劝敌人投降就蹙了眉,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当然,明帝就在凤位上坐着,她也不便把这话说得很白,她斟酌了一下,顺着明帝的话茬强调对贼人的善后处置一定要防止其卷土重来:“如若贼人肯投降,将其巢穴焚毁,城墙拆半,财物分与我军将士,所有被其掳掠的女子,全部释放,由官府出银送其归乡,普通匪男缴了兵器遣回原籍,所有为首匪男押往南境海岛。”
明帝没有察觉到柳笙这话是有意说给董云飞听的,她就事论事地思考了一下,大为赞成,“如此一来,既可杜绝匪男卷土重来,也可以防止别的愚男生出效尤的念头。”
董云飞眉头皱得更狠了。这样的善后安排,不像是对待投降之人的,倒像是对待俘虏的,若是男子国中掌权的男儿知道他们投降后会被遣去海岛,只怕未必肯投降。但明帝和柳笙态度一致,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安排还是饶恕了所有匪男的性命,不算是残酷的,因而他就没有再说反驳的话。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奉命出征的男子武将,并不是男子国与凰朝媾和的中间人。至于他和江澄派遣裴公子的事,眼下尚不知道这裴公子是否到达了男子国,也就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讲出来。
身为后宫,他这几年来深谙一点,有些话,就应该私下里告诉明帝,大庭广众之下讲,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多半会糟糕。
武英殿里帝臣讨论出征的策略,所谈的话题和谈话的氛围完全不受柳太君拒绝教授永乐一事的影响,但麟趾殿中,却因为这件事乌云压顶。
柳太君早年极为善良,性子也偏和软,可是身为世家公子长年不受先帝待见,既比不上与先帝同心的庄毅毓圣皇后,也比不上会用姿色勾人行事妖娆的冯昭仪,心态渐渐失衡,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变得容易动怒并且不大在意别人的想法。先帝驾崩,他中年寡居,愈发寂寞孤苦,时常自怜自叹,偏偏明帝对他又极为尊奉,他的衣食用度虽然比不上历朝历代的太后,但较之别朝别代的太君卿,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这就让他愈发率性而为。
这也可以理解,一个人心情不佳,却又有着尊贵优越的地位,那如何还肯继续委屈自己呢?当然是想怎么着怎么着,想怎么来怎么来,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怼。
听了侍儿同福回奏圣上说知道了,柳太君也不考虑一下,明帝这话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就对这在场的太君卿们道:“皇帝既同意了,这事就这么着了。”
他说完话,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教导长乐和乐安弹琴。
岳太君和荆太君虽然心里头觉得不妥,但他们几个太君卿向来以柳太君的意见为主,几年下来,已经养成了习惯,此刻自然不打算为了一个四皇子同柳太君起争执。毕竟四皇子与他们几个都没什么亲戚关系,慧卿沈知柔天天病歪歪的,也算不得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儿。因而他们两个也同柳太君一样,云淡风轻地教导向辰和景辰练书法。
柳太君没有派人主动告知安澜,但安澜耳目聪灵,很快就知道了。有两个人向安澜报信,一个是皇仪宫的露儿。露儿在武英殿外伺候,见柳太君的侍儿同福进去奏禀,就有些疑惑这柳太君打发人过来是要说什么。等这同福一从殿里出来,露儿就伸手把同福扯到了一个避人的夹道中,询问同福所来为何,同福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一点不瞒他,露儿听了之后,立刻打发了小侍儿康儿来麟趾殿告诉皇后。
另一个是荆太君身边的同庆,这同庆原本与已经被安澜提拔去大公主身边伺候的同喜一起服侍荆太君,两个关系很好,算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这同喜到了大公主身边,只觉以后前途无量,每天都欢喜得很。这同庆很羡慕同喜,同喜就跟他讲,要他想法子立些功劳,讨好皇后。
可是立功劳谈何容易,同庆所能做的无非是帮安澜盯牢这庆寿宫,只是庆寿宫里之前一直没什么事,这同庆也就一直没找到去安澜跟前表忠心的机会。此时见柳太君居然拒绝教授永乐还不告知安澜,他立刻就找了个借口,亲自跑到麟趾殿来讲与安澜听。
安澜在片刻之间连听了两个线人的奏报,心里头真是又惊又怒。他先让贴身侍儿梦儿抓了一把银锞子赏给康儿和同庆,“有劳你们,本宫心中有数了,你们都回去当差吧。”
待两个侍儿走后,他看向梦儿,怒声抱怨柳太君道:“这个柳叔叔,他怎么能这样?不就是一两银子的事吗?犯得着派侍儿去武英殿打扰陛下?他不知道陛下在处理军国大事吗?还好柳相乃是本宫的同门,这要换了别人,立马就是一场大风波。”
梦儿也没想到柳太君行事如此率意,他小声提醒安澜道:“主子,是不是上次柳太君想留二公主在身边住,您把皇子派了去,逼得他不得不放了二公主,他心里头恼了您,一听说是您安排的事情,就故意同您作对啊?”
安澜被提醒了,他想了一下,他同柳太君之间原本并没有什么矛盾,以往相处,也都还过得去,眼下柳太君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的确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向辰的事生他的气,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或许是有的,只是他一个太君,柿子捡软的捏,趁着淑君惹了祸硬留二公主,本宫不许他这么做,难道还是本宫错了不成?”
梦儿也不认为自己主子有做错什么,但事情总要解决,他继续劝解安澜道:“事已如此,主子还是想想怎么同圣上解释,又怎么跟慧卿主子那边说吧。依奴才看,圣上既然知道了,必要过来问主子的,慧卿主子那边还以为翌日就能送四皇子过去读书,他这会子多半在给四皇子准备书包呢,要是让他知道送不成了,他可是个小心眼的,没准会来找主子哭闹。”
安澜大觉烦恼,可是越烦恼越想不出主意来。思量了好一会儿,决定先用缓兵之计。他吩咐梦儿道:“让人知会内侍省,让她们迟两天再送四皇子的书桌琴桌过去。你再亲自去趟慧卿的暖阁,跟慧卿说内侍省忙着备办嘉君三个出征的事,一时顾不上皇子读书的事,等嘉君出征了,本宫立刻催着内侍省办理,请他见谅。”
这虽不是个极好的主意,但缓得一时,便可避免明帝在忙着董云飞三个出征的当儿还要劳心后宫的事,等董云飞三个走了,他再找机会细细地同明帝讲,或者让明帝亲自去劝柳太君,或者另想别的法子,总能把问题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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