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翻他的牌子,顾琼并没有多少意外,从安澜开始到江澄,到沈知柔,轮到他已是第四夜了,他只不顾过是不前不后不上不下的一个。明帝此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他感受不到她对他的渴盼与爱意。
这么想着,顾琼便没有多少热情,懒懒地道了一声知道了,把露儿打发走,自己好半天都不肯动弹。鸢儿在一旁很是替他欢喜,又是催他去洗沐,又是建议他今个儿穿件新寝衣,“春日里了,主子换件新寝袍,圣上瞧着也欢喜不是?”
顾琼心头好笑,他换件新寝衣又如何,就算天子一时欢喜,天子又不是那种昏庸无脑的好色帝王,还能够为了这点枕席间的欢喜把他晋成君位吗?
若真能的话,别说是新寝衣,便是去年那件他一瞧就觉得屈辱的纱衣,他眼下也不介意穿给天子看。问题是不能。
那鸢儿看说不动他,很是着急,嘟了嘟小嘴道:“主子,您怎么,您平日也不是这么消沉的人啊,怎么这会子这么没冲劲了呢?”
他没有冲劲儿了吗?顾琼摆摆手,这话他今个儿已经听铺子里的伙计说起过一次了。原本他让伙计去同天心楼附近的一家生意不怎么红火的铺子商谈,想要买下那家铺子,开个孩童成衣店,这事之前也同明帝说过的,明帝是同意了的,他只等伙计拿下那铺子便可开张了,然而今个儿伙计跟他讲,那家铺子的主人终于肯松口了,他却没了兴致,让伙计先拖一阵子再说。当时那伙计就跟他讲,他是不是没有冲劲了,明明谈好了,居然不急着开张。
他当时就心头暗笑,他要那么多的冲劲儿做什么?没有天子的真心喜爱,他一个人把铺子开遍姚天又怎么样?他又不是跟铺子过日子。
论做生意的头脑,全姚天有几个人比得上他爹爹的?可是他爹爹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爹爹年轻的时候,忙忙碌碌,经营生意,连拾掇自己的功夫都没有,他母亲在家中悠闲享福,左一个侍夫右一个小郎地往家里纳,到最后这辛苦操持的家业,大部分还得要传给母亲的嫡女,他爹爹自己能分到一两成就算不错了。
是,天子比他母亲厚道多了,早早地就跟他讲,这天心楼的产业他以后至少能拿两成半,可是别说两成半了,天子就算是给他五成,又有什么意思?他坐在金山银山上,一个人享受无边的孤独么?
越想越悲凉,越想越气愤,他看着鸢儿,道了一句,“陛下对本宫,不过是应付差事,本宫做什么,不做什么,没什么区别。”
“主子”,鸢儿瞧得心急,却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是怎么了,好好地忽然这么心灰意冷。
顾琼却也不再多说,他不愿意告诉鸢儿明帝只晋江澄的位分让他心里头不痛快,毕竟他同江澄的关系还算不错,江澄为人实诚,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为了这件事同他江澄闹矛盾,而且平心而论,江澄对明帝一往情深又为明帝的江山劳心劳力,晋个君位,也是说得过去的。
明帝到达琳琅殿的时候,顾琼既没洗沐也没更衣,就那么懒懒地坐在灯笼前,眼睛瞧着楠木方桌上的小插屏发呆,听见明帝进来,他也没有及时地站起来迎接。
明帝倒也没怪顾琼缺礼数,她本就是想表现得亲昵一些,制止了入内禀报的侍儿,自己走了进来的,此时见顾琼盯着那小插屏看,心中好奇,走过去揽着顾琼的肩头,俯身看那小插屏。小插屏是一块很平常的金山玉屏,屏上雕刻着两只体型优美的鹄鸟,两只鹄鸟都极为白净可爱,脖颈全都弯成拱桥的弧度,鼻尖贴着鼻尖,相对而卧,亲昵之意十足,眷恋之情明显。
琼儿这是在向她表忠心么?明帝伸手摸了下顾琼脂香雪滑的小脸,柔声道:“人言鹄鸟终身只有一个雌主,琼儿此生也只有朕,朕明白琼儿的心意,不会误解琼儿的。”
顾琼有点莫名其妙,他在伤心天子对他不好,怎得明帝说什么误解不误解的话?他有什么会被她误解的吗?他偏头瞧过去,正对上明帝那双深情款款的凤眸。
“臣侍只恨自己不如鹄鸟。”他的话带了点幽怨,其实不适合讲的,但他并不打算往回收。
他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忍气吞声的人,忍气吞声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什么叫不如鹄鸟呢?人怎么会不如鹄鸟呢?明帝一时间想不明白,她的视线落在顾琼扬起的小脸上,她瞧得分明,顾琼脸上还有着精致的妆容,这分明是没有洗沐。她方才已经让露儿派人来通报了,顾琼已经知道她要过来,却连洗沐都没有做,这多少有些奇怪。
她顺着鹄鸟的思路想了一下,认为是顾琼被那郑凌岫搭讪了自责不如鹄鸟清白坚贞,以至于连恩宠都不敢要了。她大为心疼,低下头来,在顾琼的梨涡上落下轻轻一吻,而后看着顾琼的眼睛道:“琼儿在朕心里,永远洁白如玉,琼儿千万不要因为那些烦人的事自责。”
顾琼大为诧异,脑海中开始快速思索,明帝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什么叫洁白如玉,他什么时候有不洁白的可能吗?还自责?他有啥可自责的?难不成有谁在天子跟前说了他的坏话吗?不然明帝今个儿怎得奇奇怪怪的?
顾琼望着明帝的眼睛,试探着问她,“臣侍不曾自责,臣侍心里只有陛下,臣侍有什么可自责的?陛下忽然这么说,是谁说了臣侍什么么?”他的声音轻轻俏俏,表情也是娇嗔可爱的,但是细长的眼眸深处却藏着满满的不安。
他本来想问“是皇后哥哥还是哪位朝臣说了臣侍的坏话”,但是想着问得太清楚,或许会引起天子的反感,他便没有问。明帝想说自己会说的,她若不想说,他问也没用。
明帝听顾琼这么问,有些明白是她猜错了,她笑着打马虎眼,“没有谁说琼儿什么,是朕瞧着这鹄鸟,自己琢磨的,朕想岔了,别管这个了,良宵苦短,琼儿快去洗沐吧,朕等着宠琼儿呢。”
明帝今个儿穿着一身金红色绣凤凰花图案的对襟直领长衫,因是要过来入寝了,头上简单地扎了个元宝形发髻,发髻上只簪了一个垂着红宝石的小凤钗,整个人瞧着慵懒又高贵,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冲着顾琼眨眼睛,魅惑之意十分明显。
顾琼心中的怀疑并没能解除,他判断必是有谁说了他什么,不然明帝不能平白无故地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话,但是看明帝的架势,是不会告诉他的,那他只有明个儿再想法子悄悄打听了。今晚且先承了恩再说,有小人在天子跟前说他的坏话呢,他心里头再有哀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使性子。
顾琼瞬间就给了明帝一个极为合心意的笑,他先是扶着明帝的胳膊站起身来,而后在明帝的玉腮上轻轻一啄,絮语如钩,“臣侍这就去,请陛下稍等臣侍一会儿。”
明帝看人忽然之间又展颜巧笑起来,一时间也弄不懂人为什么在瞬息之间变了心情,但她今个儿本就是过来宠幸的,顾琼既然欢喜承恩,她就等着宠幸就好。她在顾琼去了兰汤房之后,自己坐在宝座上,闭目养神。她今个儿准备好生宠一下顾琼,方才来前,招了给沈知柔诊脉的来太医询问了半天缎带的用法,今晚多半睡不了几个时辰,她这会子得闭目养养神。
江澄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明帝听见鸢儿奏报“景卿主子求见圣上”,很有些吃惊,她想到江澄是左相,还以为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对鸢儿道:“赶紧让景卿进来。”
江澄进来之后,鸢儿也跟着进来了,悄悄地立在殿门附近,并且自己掩上了殿门。江澄瞧见鸢儿不肯离开,倒也不赶鸢儿走,他知道鸢儿是顾琼的心腹,他深夜前来顾琼殿中见天子,没个说得过去的缘故,顾琼多半要介意的。他做事不指望别人领他的情,但也不想助人反遭人怨。
江澄穿的是官服,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换宫装就过来了。明帝越发皱眉,今个儿是双日子,正该江澄值守政事堂,她生恐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生。然而江澄的神色并不紧张,进来之后先躬身施礼,而后没待明帝问询便主动开口道:“陛下,臣今个儿去了趟钱尚书府,钱尚书说她明个儿就能销假上朝了,臣把陛下的旨意同她讲了,钱尚书大为赞成。”
明帝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江澄特意跑过来只是同她说这个,但人既然已经开始讲了,她也不好不让人说下去,当下笑着问道:“钱卿怎么说?”
江澄的声音越发清朗,有意让立在殿门口的鸢儿听个清楚,“钱尚书说怡卿给陛下料理生意,不辞辛苦又极其用心,省了朝廷多少银钱不说,还带动了不少男儿经商开铺,让朝廷多收了不少税赋,冲这份功劳,怡卿晋个君位,那是毫不为过的。”
明帝听了,隐约明白,江澄为什么特意跑过来同她讲这个了,她笑着点点头,“钱卿松口,翌日常朝朕就可以颁旨了。澄儿今个儿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江澄躬身施礼,“臣侍遵旨,陛下早些安置。”他说着话转身往外走,到得殿门口的时候,问鸢儿道:“长乐皇子睡了吗?没睡的话,本宫去瞧瞧他,几日不见,本宫怪想他的,听说他这阵子学了不少东西了。”
鸢儿全然没明白江澄来这里做什么,但听到他家主子可以晋位了,心里头就如同有烟花在绽放,及至江澄问他长乐睡了没,他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明帝看鸢儿发愣,吩咐道:“去把皇子抱过来。”
江澄听明帝这么吩咐也就不走了,却也并不回到明帝这边来,只垂手立在殿门口等着鸢儿把长乐抱过来,明帝待鸢儿出门,小声对江澄道:“澄儿你也太小心了,朕不会乱生气的。”
江澄听了,便知道他猜得不错,叶衡确实是进来奏报顾琼的事的,他笑着看了一眼明帝,轻声道:“陛下圣明。臣还有一事奏禀,今个儿政事堂接到了南境均输使林瑶的奏报,说是南边矿藏的条件很好,就是开矿的工具简陋,只能先开采好开采的部分。臣想那南边的玉,眼下还不大得人心,先把能采的部分采了,若是销得快,那再派人送几车工具过去,若是销得不快,让林瑶忙完了开矿,协助朝廷疏理南方的河道。”
明帝点头,“也使得。”
她说完,朝着江澄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再说了,朕心中有数的。林瑶这事也不是什么急事,江澄特意在此时说,无非是想告诉她顾琼还有顾氏一族需要顾念,顾琼绝不会不顾顾氏一族的荣辱安危,与别的女子有什么瓜葛的。
她之前也没听顾琼说他同江澄两个关系有多要好,江澄却在此时跑过来替顾琼说话,当真是贤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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