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的时候,韩青与何晏进入太极殿,向皇帝禀报了此行的成果,并呈上了诸多证据。
随后何晏告退,韩青却留了下来。
容凛从触目惊心的账本里抬头,眉宇间还带着冷锐的怒气,瞧见韩青,有些诧异,“还有事?”
韩青鲜少说什么私事,因此有些难以启齿,“卑职……确实有些消息禀报皇上。”
这人向来是有事直说,难得如此犹犹豫豫,容凛更是疑惑,“你说。”
既已开了口,韩青抬头,利落道,“秦家人正催覃姑娘嫁人,覃姑娘已相看过至少一人。”
容凛昳丽的眉宇拧出深深的纹路,好似无法消化这个事实,好半晌,忽然将手里的账本,狠狠砸了出去。
那账本的书脊撞到青石地面,发出沉闷声响,竟是散了开来,足见皇帝力气之大、怒气之盛。
“皇上息怒。”太极殿满殿宫人顿时尽皆跪下,连韩青也单膝跪在了御桌前。
容凛眼神沉冷,胸口剧烈起伏,兀自气着,没有牵连眼前忠心的诸人。
福安放轻脚步,猫一样弓身过去,将四散的账本拾了起来,又仔细理好。
“韩青,你回去休息。”皇帝再开口,嗓音已恢复冷静。他站了起来,“朕去慈宁宫,你们不必跟来。”
皇帝大步流星而去,韩青缓缓站起,皱眉看向福安,迟疑道,“我是否,说错了话?”
他的本意,是表明秦家一方在催,一方愿嫁,希望皇帝抓紧时间,没想到皇帝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不会,连累覃姑娘受苦罢?
福安笑呵呵安慰,“遇到覃姑娘的事,陛下总会有两分异状,不过不要紧,没甚大碍。”
韩青将信将疑地离去。另一边,慈宁宫。
相比太和宫龙涎香的尊贵、馥郁,慈宁宫弥漫的,是佛堂供香的清淡、安宁。容凛在这清且庄严的香味中进入殿内,面上已换上亲昵而不失恭敬的笑容。
太皇太后原本在佛龛前念经,听宫人禀报皇帝来了,便由侍女扶到了明间的凤椅上。
容凛踏入房门,上前,掀起衣摆,谦逊地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凛儿来了。”太皇太后亲自扶起长孙,脸上的笑容充满慈爱。
她将长孙拉到身侧坐下,端详着他,似在看他可有疲劳、可有瘦了,“怎么这会儿过来,晚膳用过了么?”
自朝政步入正轨,太皇太后日渐深入简出,也免了皇帝的晨昏定省。而皇帝诸事忙碌,因此祖孙两也不是日日见面。
“孙儿想念皇祖母这里的饭食了,特来讨上一顿。”皇帝玩笑一句,哄太皇太后开心;太皇太后亦交代皇帝须吃得滋补,才能支撑日常的操劳。祖孙两人之间气氛轻松、热络。
膳食呈上来的时候,皇帝亲手给太皇太后布菜,又自然地说起正事,“皇祖母,孙儿这几日思量了一番,觉得祖母说得对,孙儿确实该充实后宫了。”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没觉得意外。那日牡丹宴后,她问过福安皇帝可看上什么人,福安回答“不好说”,太皇太后便知道必有情况了。
她虽提醒皇帝立后纳妃、繁衍子嗣,却并不强迫,毕竟深宫浮沉数十年,她什么都经历过,早明白一个道理:除了生死以外,再无大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帝专心朝政、不思女色也没什么大碍,日子还长。如今想通,自己决定选一个或几个贴心人,也很好。
太皇太后笑道,“凛儿自己拿主意便好。”
容凛便谦恭地和祖母商量,“民生堪堪恢复,孙儿不欲兴师动众,只让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送些家中适龄女子入宫参选,祖母觉得如何。”
“自是不错。”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容凛,只觉得这个孙儿聪慧、沉稳、仁爱、果敢,还孝顺,无一处不好;遭遇那等不幸却没有沉溺仇恨、怨天尤人,而是长成如此内外兼秀模样,是他的造化,或许也是老天对她接连失去两个爱子的补偿。
太皇太后笑道,“那哀家明日便命人去各府宣旨,后头秀女入宫,让你五婶把关,可行?”
容凛道,“听皇祖母的。”
足以令满朝震动的事情,就这样于餐桌上商定。陪太皇太后用完膳,又说了些家常,皇帝起身离去。
走出慈宁宫时,已是夜凉如水,一轮弯月挂上东天。容凛抬头望月,目光逐渐比月光还冷。
他想:那人从前抛弃他,如今还如此洒脱地想要嫁人,做梦!
*
秦琅快马加鞭赶至家中,自己的朝辉堂来不及回,铠甲来不及脱,直奔栖霞阁,几步进入房内。
覃窈正在抄书,见到他时还有些诧异,“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前日才走么?”
秦琅又气又急,红了眼睛,“阿姐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父亲逼你嫁人,或是送你出家!”
覃窈才知是红绣自作主张,将人叫了回来。
她不赞同地看了眼红绣,并没有出言责怪,而是搁下笔,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秦琅手中,柔声安慰,“不急,事情没那般严重。”
秦琅接过茶盏,却并不想喝,深深望着覃窈,心中是对秦仪前所未有的失望与愤懑,“可是父亲,已说下那样的话……”
“没关系,”覃窈微微一笑,“我已打算搬出秦府,他们无法强迫我。”
“搬出秦府?”秦琅眼眶更红,心中揪痛、愤怒得令他几乎哽咽,“嫡长女的尊贵待遇,该是你得的;宽敞舒适的邀月轩,该是你住的。你受了那么多苦,分明该得到十倍、百倍的补偿,为何要搬出秦府?为何要被逼到搬出秦府?”
他对母亲妹妹没有意见,但……不到两个月,父亲为何逼迫阿姐到这个地步?他为何从始至终,不愿对阿姐做哪怕一件好事?
他无法接受,激动道,“祖母令我们接你回来,绝不是为了有朝一日,逼你出府,或者送你出家!”
看着秦琅受伤的神情,覃窈亦有些心疼,强作笑颜宽慰,“你不必为我伤怀,我说过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在意,更不稀罕。我有谋生的手段,也挣得不少,搬出去,不必仰人鼻息,不是很好么?何况我确实名声不好,搬出去了,你也可顺利寻个好姑娘。”
“你知道的,我一贯泼辣,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这些小事不会影响我。”
秦琅无法被说服,“可那是父亲!”那是阿姐的亲生阿爹,人一辈子只有一个的,血脉连心的父亲。
“阿姐即便自立自强,这也不是你活该被如此对待的理由!”
秦琅放下茶杯,转身欲走,覃窈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
秦琅咬了咬齿列,悲愤道,“我要去同父亲理论!”
感受到秦琅深刻的情义,覃窈心尖和目光一起柔软,“没有必要。即便你这次道理上能讲过父亲,也无法更改父亲的想法与感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勉强,不如分开。”
覃窈双手用力拽着秦琅手腕,秦琅不愿弄伤了她,一时挣脱不开;而覃窈的态度如此冷静,话语又十分有道理,让秦琅听进了几分。他用力攥拳,没再强硬欲走。
覃窈又使了一些力气,拉秦琅在椅上坐下,含笑道,“我已挣了……两百多两银子了。”
隐瞒了自己“偿还”给皇帝一块玉佩的事,覃窈又看红绣一眼,暗示她不许拆穿。
秦琅听到数目,果然眼睛一亮、精神一振,“这么多?”
覃窈笑道,“对啊,有银两在手,我可以出去赁房,或者请韩静帮忙,总能活得不错。留在秦府却会四面碰壁,所以为何不搬出去呢?阿琅,你应当支持我。”
“可是……”秦琅的长眉仍是耷拉下去,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阿姐不该如此受委屈。
“强扭的瓜不甜,”覃窈故意逗他笑,语气轻松道,“我也并不稀罕这瓜。何况我离了秦府,阿琅也不会不管阿姐,对罢?”
“当然!”秦琅连忙保证,话语掷地有声。
“所以便这样说定了,不许再纠结。”覃窈又拉他起来,推他出门,“既回家了,便去洗洗,一身臭汗可不得姑娘喜欢。”
秦琅抬起胳膊闻了闻铠甲里的衣袖,“哪里臭了?”说着一边郁闷一边顺从地退出了房。
覃窈又嘱咐红绣,“你去照顾大爷。”以免他气不过,还是去与秦仪争吵。
红绣懂了覃窈的意思,追随秦琅而去。
然而虽秦琅选择暂退一步,秦仪却并未领情。中午他从衙门回来,得知秦琅回转,立即派人将长子唤去了前宅正堂。
秦琅听覃窈的话仔细梳洗一番,换了一身常服,来到前宅,路上便遇见周氏。
周氏一脸烦心的神情,暗骂覃窈坏事,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劝说秦琅,“琅儿,你爹正在气头上,一会儿你让着些,别犟着顶嘴啊!”
秦琅便知道秦仪是喊自己来挨骂的,遂冷了脸色。
他才踏入正堂,就见秦仪坐在太师椅上,满面怒容,狠狠将手中茶盏搁在桌上。
“男子汉大丈夫,当事业为重,如何一点小事便从卫所跑回来了?!”
秦仪厉声训斥,一句话便将秦琅的怒火点燃。他满面惊讶,甚至不敢置信,“小事?您说,您逼阿姐做尼姑的事,是小事?”
“如何与父亲说话的!”秦仪同样满头恼火,用力一拍桌子,“为父如何逼她了,是她大逆不道不服管教!”
秦琅据理力争,“如果不是父亲对阿姐没有丝毫耐心与亲情,阿姐也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秦仪气得差点哽住了,胡须和手指一起发抖,“……一切还成了我的错?!”
周氏在一旁劝,父子两却越吵越上头,没一个听她的。
覃窈得知消息赶到时,正听到秦仪绝情道,“想搬出去?我岂会让那个逆女出去抛头露面、败坏秦府名声!要么嫁去梅府,要么出家做尼姑,要么被关到郊外的庄子里,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覃窈的心沉了下去,冷冷迈过门槛,对秦仪道,“你说什么?”
秦仪正想派人找她,见她自己来了,面红耳赤地指着她怒骂,“你最好乖乖嫁去梅家,若敢说什么搬出秦府,为父宁肯没你这个女儿!”
覃窈冷冷一笑,“好啊,刚好我也不想要你这个父亲。”
周氏满面惊诧,又故作伤心,“瑶瑶,你……你如何与你父亲说话的?”
在场一家四口吵成一团的时候,前门的仆从过来打断了他们,“老爷,夫人,大爷,宫里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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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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