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辞岁只暗恼了一瞬,心思便又转到崔元清那句“师兄家里双亲亡故”上面去了。
她无意识地抠弄着指甲,没来由有些气闷。
钟瑜从不曾和她说起过这个。
为什么不说呢?
牧辞岁本以为自己会见到钟瑜卧病在床的模样,不想进来后却看见对方正坐在树下看书,他今日未曾束发,任由长发垂散下来,远远见着,牧辞岁仿佛以为见到了两年前的他。
昔年在沧州时的钟瑜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如谦谦君子般温和知礼,犹如圆润剔透的美玉,全然没有任何棱角,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芝兰玉树的风流。
但很快,钟瑜便冷冷地抬眼望了过来。霎时,笼在他周身的温和气质如潮水般退去,转瞬之间,他仿佛又变回了如今冷心薄情的钟大人。
他眼里的不愉几乎化为实质。
牧辞岁想,崔元清这人可真不地道,一路走来他便不停地在说钟瑜这次病得有多厉害,害得她理所当然以为钟瑜病得不省人事,下不了榻,她还美滋滋地想着或许钟瑜已经病得见不了人了,那她完全可以在对方府里晃悠个一圈,装出一副见不到心上人的失落模样,再慢慢悠悠地离开。
谁料事与愿违,钟瑜非但没有病得下不了榻,反而闲适地在院里看着书,再瞧瞧,那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似是比平日里更要凶神恶煞。
牧辞岁本以为对方会凶巴巴地质问一句你怎么来了,但是钟瑜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当成空气似的移开了视线,这倒是让牧辞岁松了口气。
她乐观地想,还行,只是无视她而已,至少没把她赶出门,问题不大。
崔元清瞧出钟瑜面色不善,却只当他是不喜他随意领了人上门,便先一步告罪道:“我今日回来时,恰好遇见华阳县主。县主听说你病了,忧心不已,我瞧她情真意切,便自作主张将她带了回来。”
他自认为说得非常完美,不仅解释了来意,还在钟瑜面前替牧辞岁美言了几句。瞧瞧,什么忧心不已,情真意切,说得多么令人动容啊。
闻言,钟瑜挑了挑眉眼,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迎着对方讥讽戏谑的神情,牧辞岁硬着头皮开始演戏:“方才听崔公子所说,钟大人病得极重,我只恨不得以身替之……”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手腕处被掐得生疼,抬起眼时,那双眼眸里已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她抿了抿唇,露出清浅的笑意。
“如今见大人安好,我便放心了。”
她低头拭泪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瞧得其余几人的心都为之一揪,唯独钟瑜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未变过,甚至在她说话后,神色更冷了几分,手中的书卷被捏得凹出细小的弧度。
“托县主的福,臣并无大碍。”
一番话说得客气又疏离,尤其是最后四字,还被他略略加重了音量。
牧辞岁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心情很是微妙。
两年不见,当初温柔知礼的小书生都学会阴阳怪气了。
崔元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钟瑜一眼,决定发挥他作为师弟的最大价值,于是拉着青竹说道:“药我买回来了,先去给你家公子煎了吧。”
转头,又招呼金玉说道:“煎药这事说起来是小,其实还需要费不少功夫,姑娘瞧着便是聪明仔细的人,若是不麻烦,劳烦和我一起去瞧瞧。”
崔元清靠一张嘴哄得青竹和金玉都随他走去,走得远了,他还不忘稍微拔高了些许音量,回头说道:“这药约莫半个时辰就能煎完了,你们不必着急。”
言下之意,时辰还早,你们慢慢聊。
崔元清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直接把牧辞岁看得愣怔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时,小院里只剩下她和钟瑜了。
她忽然有些尴尬,绣鞋轻点着地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风吹过,榉树簌簌抖动,几片落叶迎风落下,牧辞岁酝酿了会儿正想开口,却见眼前挂下了一只黑色的蜘蛛,她几乎可以看见那张牙舞爪晃动的蜘蛛腿上的黑色毛发。
牧辞岁自小就怕蜘蛛,小小一只便能让她魂飞魄散。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喉咙里发出畏惧的抽泣声,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只能本能地寻求着周围的帮助。她看向钟瑜,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声音细弱蚊蝇,好不可怜。
“……帮帮我。”
钟瑜被她瞧得心烦意乱,顿了几秒,他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为什么要帮你?”
牧辞岁咬着唇,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她吓得浑身都在发颤,含含糊糊地又说了句:“小书生……求求你。”
手中的书卷被捏得皱皱巴巴,钟瑜的心里腾起了无名的怒火。他既恨牧辞岁表里不一,三心二意,又恨自己明明早已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他心软什么?
让她哭就是了!
他不无恼火地想着。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又传来牧辞岁抽抽嗒嗒的哭声。
她说:“我怕……”
啪的一声,书卷被他丢到了面前的石桌上。
钟瑜几步上前,沉着脸伸手替她捉去了那只作怪的小蜘蛛。
危机解除,牧辞岁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下来,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前倾去,便下意识往旁边抓了一下。
好巧不巧,她这一抓便抓住了钟瑜的衣袖。
她这么一拽,钟瑜被她拽得也往她身边靠了靠,牧辞岁一下子便栽进了钟瑜的怀里,两人的气息瞬间交织在了一起,他宛如碰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物,猛然将她推了出去,又往后退了几步。
钟瑜的面色愈发难看,咬着牙说道:“县主平日里便是这么对男子投怀送抱的吗?”
牧辞岁被他阴阳怪气刺了一句,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但是顾忌着对方身份,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站这么近的……”
听力还算不错的钟瑜险些被气笑了。
所以这还怪他?
牧辞岁想起钟瑜方才好歹棒了自己一把,默默将气咽了回去,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老旧的绣包,伸手进去掏了掏,摸出一颗酥糖来,也不靠近钟瑜,只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石桌上,垂着脑袋小声说道:“药很苦,我知道你怕苦,吃块糖会好些。”
钟瑜从未说过他怕苦,但是每每喝药时,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总是会蹙起一个小山丘,那双长长的眼睫扑簌簌扇动着,无声透露着主人真实的想法。
牧辞心下了然,知道他不爱喝药,便掏出了随身带着的酥糖给他,这次不似先前的虚情假意,而是真真切切的好意了。
可惜也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钟瑜的痛点,他比之方才更为生气,一番话说得火药味十足。
“县主的好意还是收回去吧,臣实在是无福消受。”
他话里有话,分明还在计较两年前的事。
牧辞岁不知怎的鼻子就泛起了酸,眼眶里又蓄起了眼泪,她抬手胡乱擦了擦,擦完后才发现手里是糊成一团的脂粉,她想起今日出门时细细描了眉眼,岑秋水还替她画了牡丹花钿,她在铜镜里见过,那妆画得十分漂亮。
可如今,望着手里斑驳得有些脏乱的脂粉,牧辞岁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想她此刻的脸上一定五颜六色得很是好看,钟瑜看了内心还不定怎么发笑呢。
钟瑜没听到牧辞岁的反驳,下意识抬眼望去,便见对方正无声地站在原地哭泣,豆大的泪珠不要命地夺眶而出。
她哭得伤心到了极点,好似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
可他分明什么都没做。
他又气又急:“你别哭。”
口气凶了些,闻言,牧辞岁的眼泪掉得更快了。
时隔两年,曾经那些食髓知味的异样情绪又悄悄冒了出来,宛如蜿蜒丛生的藤蔓,一圈圈缠住了钟瑜的心脏。
他的脑海里成了一团乱麻。
眼前一片晕眩,太阳穴突突地直发疼,他按着自己的额角,模糊的视野里依稀还能辨出她的身影。
你别哭。
咚的一声,钟瑜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地上。
牧辞岁被吓了一跳,哭声立刻就止了,快步走到钟瑜身边。
“你怎么了?”
她拍了拍钟瑜的脸颊,这才发现对方的体温烫得惊人。
苍白的面上浮现出病态的酡红,他的呼吸很是粗重,就连额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崔元清并没有说错,他病得极重。
她忙不迭哭喊着崔元清等人的名字。
这凄厉的哭喊着实把三人吓了一跳,他们从厨房跑了出来,待看到牧辞岁跪坐在地上,哭得脸上的妆都糊成了一团,而钟瑜则是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
崔元清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跪了下来。
“师兄他……?”
牧辞岁吸了吸鼻子,慢慢说道:“他好像烧得昏过去了……”
崔元清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还好,只是发烧昏迷了。
看华阳县主哭成那样,他还以为他的师兄已经驾鹤西去了。
想着,他又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华阳县主真是个痴情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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