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凤林城的确如传言所说,邪物遍地跑。
好在这掉脑袋的邪物没什么眼力见,闷头跑到他黎昭面前来了。
既然穿着崇云宫的弟子服,黎昭自然要勉强履行一下作为崇云宫弟子的职责。
他大发善心,手掐剑诀,准备替这城的百姓收拾收拾这位头掉了也不忘讹人的邪门熊孩子。
“注意避退——”
他开口提醒周围百姓,然而话刚出口,忽然察觉出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安静?
四周静得可怕。
连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黎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哪怕是修士,猛然看见颗脑袋在地上乱滚,也要被吓上一跳。
可周围的人却皆无动于衷,好似对这种奇诡场景见怪不怪,即便有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着,声音也传不到黎昭耳中。
就在黎昭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时候,脚边的脑袋发了声:
“赔……呜呜……太黑了,太黑了……你陪我……”
它的声音愈加低沉嘶哑,嘴角裂开至耳根,露出锋利獠牙,似是在笑着,喉中却滚出一串凄哀恸哭。
与此同时,那具无头的身体也摇摇晃晃站起身。
其身体上布满伤痕,浓稠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淌而出,残缺四肢僵硬地伸展,似乎被某种力量操控,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木偶一般,跌跌撞撞朝黎昭扑来。
无头之躯的前行捎来一阵无端的阴风,砭骨凉意裹挟住黎昭全身,渗入他的体肤。
黎昭当即拔剑,就在剑尖将要刺入其心口处之际,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阿昭。”
他听见有人轻唤了他一声。
温暖的触感在瞬间将黎昭周身的冰冷气息驱散,街巷上的各种嘈杂声响再次涌入耳中。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呜呜呜……”男孩捂着发红的一侧脸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见黎昭拔剑指着他,手脚并用后退几步,哭得更加悲戚,“你还要用剑砍我!呜呜……我要报官!把你抓起来!”
周围聚拢着看热闹的行人,议论纷纷,都在对黎昭指指点点:
“现在的修士怎么脾气这么差,为件区区小事,竟然对一个小孩子拔剑。”
“仗着自己会些仙法,都开始欺压百姓了,真是败类!”
黎昭根本无心在意旁人的指责,愣愣看着面前毫发无损的男孩。
没有血,没有伤,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吗?还是说,这邪物使用了某种障眼之术?
在他愣神之际,握住他的那只手顺势将他的剑夺下,替他将剑归入鞘中。
“误会,都是误会。”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这位小师弟斩妖除魔惯了,想是一时入了神,下意识拔了剑。他并无恶意,诸位莫要见怪。”
“大师兄?”
黎昭这才回过神,瞧见身边站着的萧问泽,略有些讶异。
萧问泽冲他一笑,没说什么,转而走到男孩面前,弯下腰,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男孩面前。
“小友,糖葫芦给你,我替这位哥哥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男孩眼前顿时一亮,顾不得哭闹,抢过糖葫芦,连句感谢的话也不说,一把将其塞进嘴里。
“这才听话嘛。”萧问泽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爹娘呢,不在这里吗?让你一个人在大街上跑,多不安全。”
“爹娘?不知道。”
男孩歪了歪脑袋,站起身子,沾了灰的手抹了把脸,弄得脸上脏兮兮,含含糊糊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见没了争执,便也各自散去。
男孩走后,萧问泽这才回到黎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搞定。”
萧问泽说得轻松自在,黎昭却满心郁闷。
本还想着讨得萧问泽欢心,这下倒好,当着他的面,当街欺负了一个小孩。
说不准此刻自己在萧问泽心中已是个暴躁之徒了。
他试图维护自己的形象,解释道:“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这孩子有问题。”
“当街大哭大闹,确实没什么教养,但是拔剑此举实在不妥。”萧问泽点头表示认同,而后凑到黎昭耳边低声道,“其实我在糖葫芦末端抹了一些阎王椒磨成的粉,足够他长长记性——这糖葫芦本是想给惊鸣吃,捉弄他一下的,可惜他吃不到了。”
……你到底对阎王椒有什么执念?
“大师兄,我怀疑那孩子是个邪物。刚刚有一瞬,我看见他脑袋掉下来了。”黎昭没心思同萧问泽闲扯,在人群中追踪着男孩的背影,说完,他担心萧问泽会觉得自己是在胡言乱语,恳切地举手发誓道,“我知道师兄你可能不信——”
“我信。”
萧问泽干脆地回答道,抬脚往男孩所在方向走去。
他个高腿长走路快,很快追上了男孩,拍了拍他的背,而后在男孩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小友,你后背上有只小虫,我帮你掸掉了,不用谢。”
待他将手从男孩身上拿开,男孩的后背处已赫然多了张符纸。符纸闪着灵光,很快隐于男孩身后。
男孩莫名其妙看了萧问泽一眼,没搭理他,啃着糖葫芦,蹦蹦跳跳跑开了。
“那是阿起所画的追踪符。他背上的是子符,这张母符你拿着,随时可以找到他。”萧问泽将手中另一张符纸递给跟来的黎昭,凑近了他,道。
“凤林城主传讯,说近来城中不太平,请我们来帮忙调查。我和阿起、惊鸣已在城中查探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异常,连半点妖邪的气息都未曾探知——这孩子没准会是个突破口。”
黎昭被之前那张定身符定出了阴影,不敢随意触碰符纸,捏着符纸的一角,小心翼翼塞进储物袋:“多谢大师兄。另外两位师兄也来了,怎不在此处?”
“妖祟大都在夜间作乱,所以我们打算等入了夜再行动。这会儿闲下来,他们去找歇脚的地方了,我便四处逛逛,正巧碰到了你——阿昭,你下山做什么?”
“接了些任务。城南有户人家丢了孩子,我去帮忙找一找。”
“是吗?我们家阿昭真善良。”萧问泽不吝赞扬,哄小孩似的说道,“横竖我现在无事,便同你一起去吧。”
黎昭自知“善良”二字同自己实在不沾边,若非为了赚点灵石,自己断不会做这等无聊差事。
不过听了萧问泽这话,他心中倒也着实有几分欢喜——看样子萧问泽并未因刚才那事讨厌自己,反而张口闭口“我们家阿昭”,称呼得颇为亲切,说不准真如傅惊鸣所说,对自己抱有好感呢。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二人很快便根据任务的指示,找到了姓张的失子人家。
前来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色苍白,神情阴郁。
他眉间微蹙,以一种近乎防备的姿态挡在门前,看上去并没有让黎昭二人进入的打算,目光冷淡地审视着黎昭和萧问泽:“二位仙长有什么事吗?”
“听闻贵府有孩童走失,特地前来帮忙调查。”黎昭道。
趁着说话的工夫,他透过半开的门,打量着院内。
这是户普通人家,布局简单朴素,院中堆砌着些杂物。或许是院外的大树遮蔽了光线,院中昏暗,看不清有什么物件,只依稀瞧见角落里堆着一团黑影。
“哦,确有此事。”少年感知到黎昭打量的目光,向前走了几步,挡住黎昭的视线,随即点点头,“不过失踪的舍弟已经找回来了,便不劳烦二位仙长了。让仙长白跑一趟,着实抱……”
少年话未说完,屋内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妇人颤抖而焦急的声音:
“阿延,谁来了?是不是找到阿续了?”
“没有,只是两个叫花子,来讨饭吃。娘,你在屋里好好休息。”
谎言被当场拆穿,名唤“阿延”的少年倒也不慌,面不改色对屋内人也扯了句谎,目光匆匆扫过面前来“讨饭吃”的两人,没再对他们多言,伸手欲合上门扉。
萧问泽眼疾手快,伸手抵住门:“令弟尚未找到,为何要撒谎?”
“这是我的家事,同你们无关。”张延眉头紧锁,眼神中已透出几分不耐烦,“总之这事无需你们插手,你们走吧。”
“这怎么行?就算是‘叫花子’,也得帮人帮到底啊。若是不知情便罢了,这会儿既然知晓令弟仍下落不明,哪儿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萧问泽紧盯着张延,皮笑肉不笑道,“小友急着要把我们赶走,敢问是何缘故?”
“都说了和你们无关!”
张延压着嗓子怒道,丝毫不顾萧问泽抵在门缝处的手,猛地拉开一侧的门,随即用力一合。
“砰”的一声,门板狠狠夹住萧问泽的手,险些将萧问泽的手指砸断。
萧问泽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抽回手,咬牙道:“你这……”
不等萧问泽说完,张延迅速将门紧闭,随着一阵“喀拉”声,门闩牢牢地落下。
“大师兄,你没事吧?”
“嘶,小伤,无碍。”萧问泽强忍着疼痛,嘴角勾出一抹满不在乎的笑,“这户人家不太对劲,得进去看看。我这只手一时半会想是使不上力气,阿昭,能翻墙进去吗?”
黎昭抬头看了看不到一丈的围墙,点点头,纵身一跃,攀住墙沿,转眼间已趴在了墙头。
出于谨慎,他并未立即翻入张家院内,只探出半截身子,朝内张望。
院内没什么异样,中央堆着些木柴,角落里则是一口黑色大缸。
孙延已进了里屋,黎昭看不见他的身影,只依稀听得到他的说话声:
“娘,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我扶你起来,你且把药喝了。”
“娘不想再喝这药了,娘这眼疾……定是治不好的。”屋内妇人悠悠叹了口气,声音中已带了哭腔,“阿延呐,咱娘俩真就这么命苦不成?你爹走得早,我又瞎了眼,如今连幺儿也下落不明。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才好?”
“放心吧,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孙延温声安慰,声音不似方才在门口时那般冷漠,“喝了药,你的眼睛很快就能看得见了。”
“我不想喝……不想喝!”
孙延的安抚未起作用,妇人非但没有缓和下来,反闹起脾气。
“啪”一声脆响,是碗四分五裂的声音。
半晌沉默。
“……唉,娘,你怎么不听话呢?神仙都说了,你喝了这药,肯定会好的。”
好一会儿,孙延才再次开了口,屋内响起拖沓的脚步声,不多时,他出现在院中,端着个暗红的旧碗,径直走至角落黑缸旁。
“还好还好,药缸里还剩很多药呢。是吧,弟弟?”
孙延嘴里嘟哝着,揭开黑缸的盖子。
揭盖的瞬间,浓烈恶臭从其中奔涌而出,向四周弥散,连墙头的黎昭都险些被熏得干呕出声。
但孙延却淡定如常,将整条手臂都伸入缸内,许是没捞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又踮起脚,把半个身子探进去。
缸中传来他沉闷的声音。
“诶……弟弟……你上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药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