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得见、亲手抚摸,玲珑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刻,在这种地方,再次见到这张脸。
那日里如同被鲜血浸染的、充满了不甘和悲伤的那双眼睛,和此刻这澄澈饱含如水波澜的目光重叠起来。
玲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瘪起嘴来鼻头发酸之时,已经被这人一把抢进了怀里,勒得她眼泪花子直往外掉。
薛沉雪立在一旁,漠然将拳头攥了又攥,不愿意去看却仍是忍不住瞥见。躲闪中余光竟发现池连尽此时也在分神看他,只是那视线似乎带了几分得意又透几分鄙薄。
这眼神简直让人颅内充血,一腔不知是妒意还是愤懑的情绪几乎要冲昏他的理智,强忍之下又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发作的样子,看得池连尽直想发笑。
可正当他不禁勾起一边唇角憋笑时,神色却忽地僵住了。
这女人此时不规矩的两只手已经在一层一层钻进他衣物之中里摸他的腰腹。叫他霎时如同被针扎一样,连忙隔着衣物制住了玲珑的动作。
倒不是怕她占便宜。
只是如今自己这副身躯早已经遍布创伤,变得可怖又狰狞。尤其是那叱霜留下的伤疤与寒毒,早已令他不堪。
玲珑察觉出他些许反常,着力挣脱他的钳制,跟着一手将他领口拉开,当下间便露出一整块左胸的皮肤。
那画面入目,玲珑只感到陡然间地呼吸凝滞。
那是一条令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皱眉的、如裂口一般狰狞的伤疤。似被二度撕开后扭曲的不成形状,伤口边缘的血肉早已凝烂,但又被处理得十分干净。丑陋不堪到最后,几乎为了防止再度开裂,一天天细线串进了肉里,再顺着它曾经迸裂的方向一一缝住。残忍又刺目非常。
这一幕玲珑只记住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就被他第一时间拉上衣襟遮住了。
“……你……到底何时习来的绝技?”
玲珑瘪了半天嘴没说话,心里只觉得愧疚难当,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就这样定定地盯着他看。
可就是这样看着看着,才发现池连尽头上多了一根细黑绑带的额饰,系到脑后,又沿着脖颈垂至胸肩,显得他整个人更加英气俊逸的同时又带了些许邪性。
这姿色实在很难让人不走神……
“是沈绯间教你使的落雨无声钉?”
他眼也不眨地将胸前那枚铁钉连根拔出,带出一串鲜红血花映入了她的视野,这才拉回了她的神智。
“啊……是。”玲珑恍然回神,“我花了一个多月,也才学了一招……”
她有些丧气,如果能早些学会,也能早些来找他了。
“你一个月就……?!”
沈绯间那套当世无双的天下绝学落雨无声钉,自江湖上声名大噪已三年有余。
楼中无数求学弟子几乎踏破了千机阁的门槛,至今也无人能悟出几分。她却仅仅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运用成这样?
不是说假的,刚刚那一钉子,他是真没能躲过去。
不对,应该说他是连躲的意识都还没产生,人就已经中招了……
这便是落雨无声钉的恐怖之处。
若是玲珑当真能习得其中七分精髓,那收益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玲珑说着又缩了缩脖子,不知为何他会是这种反应,“这……要不是有人日日陪我过招……不然我估计再来一个月都学不会。”
她指了指身后不远处正提溜着李子衾后领的薛沉雪。得亏这人天天给她当靶子使,实战经验果然才是最有效的。
这时他才松手放开李子衾,走上前来朝池连尽拱手示礼,平辈之间意思一下就行。
而池连尽也于此番才准备和这位一眼便能看出是情敌的家伙打个招呼。
从听到这个名字时起,他脑内的警钟就已经哐哐作响了。
只见他费力扶着身旁的物件,几番使力才托着玲珑站了起来,和薛沉雪一样,朝他示了个平辈礼。
“在下前降云楼弟子、楼主纪无念首徒,现任血刃堂总堂主纪连迟,薛公子也可以管我叫池连尽。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才得知人如传言……”
“纪连迟?……总堂主??那袁破竹去哪儿了?!”
玲珑又看向他,对上他正转过来的笑脸。
“……暂用名,说来话长。”
得,又是假名。一个薛纪,一个纪连迟。她家这个字难不成还挺招人?一个二个都喜欢用来做假名,她是真没感觉有啥特别的。
接下来那二人却同时对视,虽然两人神色并无异样,但玲珑总觉得气氛似有些剑拔弩张。
“在下伐剑山庄薛沉雪。”
薛沉雪神色漠然,似乎有种玲珑从未曾感觉过的凌锐傍上周身,“同时也是,玲珑的未婚夫。”
未、婚、夫。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天雷劈中了池连尽,他的笑容都仿佛在脸上裂开了。
自己确实知道玲珑当初是要嫁给薛沉雪的,只不过这婚事却因为薛逢玉祸乱的缘故暂时搁置了。
虽然之前玲珑曾向他表露心意,但时隔两月他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钻他的空子!
此时他满脑子都是那个梦,玲珑牵着那名男子的手,一脸天真烂漫地告诉自己这是她的未婚夫……
在梦里的那个人,原本看不清脸,但身姿此时却好像与薛沉雪完美重合了起来。
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危机感,甚至濒死之刻他都能坦然面对。偏偏对上这三个字,叫他慌到几乎连魂都快离体了。
池连尽几乎是颤着脖子慢慢看向了玲珑。
玲珑被他的神情怔到,果然她最害怕的场面还是来了,于是慌忙解释着:
“不不不……其实是……他现在确实还是……但但但我已经向爹爹提出退婚了!”
“没错。”薛沉雪接话,“但在降云楼正式向山庄提出退婚之前,我仍然还是她的未婚夫。”
池连尽大概是懂了现在的状况,他阖上眼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只要玲珑目前心还是向着他的,那事情就还简单。
“原来如此。”
他从容的笑又重回脸上,气度上也明显松弛了不少。只见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得薛沉雪更近,举手向他拜谢道。
“真是多谢薛公子对玲珑的一路照拂,他日若有需要,在下必定鞠躬尽瘁。”
这话看似言谢,却是在宣示主权。而薛沉雪也毫不示弱,托住他的礼,不卑不亢道:
“薛某身为玲珑的未婚夫婿,必定是要尽到这些责任,池兄无需言谢。”
话音落后,二人僵持着这副动作却未再多言,视线相交之下已然愈发凛冽。
一时间连似乎周遭的温度都冷下去了几分。
这俩人嘴上虽然一个比一个礼貌,但眼神却是一个比一个要吃人。
好僵啊怎么办?
她现在能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果然就不应该让薛沉雪和池连尽见面的。她当初就是最怕遇上如今这样的局面才排斥这家伙一路跟随,结果千回百转之下还是碰上了。
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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