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青鱼沉入池底,半点不敢动弹,凤仙那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只差没昏死过去。
“果然是得道女仙,留凤真神,”鱼二冷汗涔涔,“当年禹州孽龙作乱,途经留凤城时,要吃城中凡人,那时她显露真身,与孽龙缠斗三天三夜,也不曾分出胜负,足见本领高强,龙也斗得,对付我这等寻常鱼精,岂不是易如反掌?我若贸然上去,恐怕要叫她打杀了。”
越想越慌,越想越怕。
一时间不禁疑神疑鬼:“她看那一眼,是发觉我哩?”
又自我安慰:“不要乱想,要是露了马脚,早该丧了性命,既没点破,就是不曾瞧见。”
心里劝了自己一通,方才勉强定神。
只是鱼二再不敢有所动作,在这位真神面前耍弄手段,那就是个死!
他又不肯放弃报仇——老婆遭人欺侮,做丈夫的却不为她出头,哪里还算个汉子?
故而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才好。
绞尽脑汁思索半天,鱼二突然闪过灵光:老的动不得,小的还动不得?
父债子偿,师父作的孽,寻他徒弟也不为过。
小鹤喝饱了奶,正美滋滋躺在猫肚上,哪里晓得祸事近在眼前?
前世里她每每发梦,就幻想有个什么大猫,可以让她趴在肚子上吸。
然而她自己也晓得是在做梦——世上哪有那么大的猫?
纹身的猫儿虽然大,她也不敢去吸。
没成想重活一回,竟圆了前世美梦。
这猫可大哩。
这猫可好吸哩。
这猫还喂她奶哩。
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竟落到她小鹤身上,定是上天看她一生积德行善,特意降下的福报。
身下是热乎乎、软绵绵的猫肚,小鹤快活得快要死去——若非小猫烦人,只怕她已睡死过去。
锅底灰生的这群猫崽,样貌虽是圆润可爱,却过于活泼好动,叫小鹤有些惧怕。
她不怕大猫,因大猫稳重,而小猫年幼不知事,下爪没轻没重,万一刮个口子,破了相可怎么好?
因此小猫要亲近小鹤,小鹤就极力躲避。
奈何人小力弱,翻身也难,只像条蛆一样胡乱扭动。
她哇哇叫着,想说:“莫挨我呀!”
出口却是咿呀婴语,不成语调。
小鹤顿时十分烦恼:做小孩真个烦,连些猫崽也躲不开。
锅底灰偶尔替她拦一拦,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看护周到,疏忽之时,就有无数只猫爪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拍来打去。
此刻要能有什么法子叫小鹤解脱,她情愿磕头烧香!
且说青鱼精已寻到了这方院落,他沿着水渠,游到院子里,一眼瞧见松下黑猫与女婴。
“就是这个女娃了。”鱼二心中暗道。
他暗中打量,见女婴瘦不拉几,略有几分嫌弃:真个丑陋,不如我那大胖小子生得乖。
就为这么个丑丫头,贼道人半夜强闯他老婆卧房,还吓哭了他的亲儿子?
鱼二胸中生出怒气,恨屋及乌,他把满腔邪火烧到女婴身上。
小鹤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她怎么觉得脊背在发凉?
锅底灰见她抖索,以为她冷,顺爪把她往怀里揣了揣。
猫儿肉厚毛多,身上暖和,小鹤很快忘了那点寒意,安心享受着她的猫儿床。
见状,鱼二思虑:女娃娃身侧有灵猫守候,也不大好下手。
一来天性使然,哪有鱼儿不怕猫,二来他不敢将动静闹大,闹大了担心主人家发觉后捉拿他。
看来只合智取,不可强夺。
他是个靠裙带关系谋了肥差,还能左右逢源,不遭人妒的精细鱼,脑子最是灵活,心眼最是狡诈,转眼间便有主意。
水底浮上一条青鱼,衔住水面一片浮萍,只施了个障眼法,将浮萍变作一尾肥鱼。
假肥鱼有鳞有鳍,又能游动,与真鱼无异。
鱼二暗中施咒,催动假鱼跃出水渠,在地上拍尾摆动。
猫儿爱鱼,乃亘古不变的道理,饶是锅底灰,也不免多看两眼。
看着看着,它就犯起了馋。
锅底灰到底通了灵性,再馋嘴也忍耐得住。
发觉自己口水要流出来了,它忍痛扭头,不再去看。
鱼二就着急:瘟猫儿不上当,怎么着他的套儿?
青鱼精又变出几条假鱼,比先前的更肥更大,纷纷“不慎”跃上岸,在地上挣扎。
鱼尾拍得地面“砰砰”作响,听着有劲得很。
这样结实的活鱼,有经验的老猫都晓得其中滋味,定然鲜美可口,不同凡俗。
锅底灰更是心痒难耐。
它劝服自己:稳住,娘娘叫你奶孩子,你就要一心一意,不得擅离,为这几条肥鱼,办坏了娘娘的差事,岂非得不偿失?
一顿饱和顿顿饱,猫儿还是分得清。
主人威名在上,锅底灰敬服家法,便守着小鹤,寸步不离,只有尾巴胡乱甩动,才泄露出一两分心烦意乱。
小鹤心中也是服气:先前看那个娘娘维护两个仙童,还以为她一味心软,如今看到连家养的猫儿也如此规矩,才晓得她不但慈爱,也是个威严有家法的。
分明只在一个院子里,大猫也谨守规矩,再馋也不离了她吃鱼,这是何等遵纪守法的绝世好猫?
锅底灰是好猫,鱼二就犯起了难。
猫儿稳重,他有再多智计也无可奈何。
正百般焦愁之时,锅底灰猫耳微动。
忽地,它使爪子将身上崽子推开,自己站起身,往几条鱼儿那里走去。
小鹤打了脸:刚说猫儿规矩,它就心志不坚,向肥鱼低了头。
锅底灰走到肥鱼旁边,低头一通乱嗅,而后露出馋相,迫不及待张口吃鱼。
这一下可不得了,才吃了没几口,忽然头晕目眩,站立不得。
猫儿踉跄几步,轰然倒地,如死猪般长睡不醒。
小鹤见状,大惊失色。
怎么只吃了两口鱼,就这么个样子?
其中定有缘故。
她张嘴欲叫,一道灵光飞入嗓眼,封住她嘴,叫她不能发声。
此刻几条假鱼露出原形,原来不过浮萍几许。
一条青鱼从水里跳出,落地化作人形,正是背后弄鬼的鱼二。
他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猫儿,哈哈笑道:“瘟猫,饶你奸猾,也着了爷爷的道儿。”
说完,他大步迈过锅底灰,径直来抓小鹤。
小鹤惊恐不已:不是吧,她一个奶娃娃,竟也有仇家?
她已看出这妖怪设局是为了抓她。
鱼二一把拎起小鹤,举到眼前,迁怒道:“正因为你,贼道人闯了我老婆卧房,使我妻儿受惊,你这个女娃娃好大的脸面啊!”
“我今日要抓了你去,不要说我以大欺小,一则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二则父债子偿,你师父做的孽,找到你头上也是应当。”
小鹤欲哭无泪。
原来如此,她说怎么有仇家,竟是她师父做的孽。
然而一天道人犯事也是为她,再怎么也不该埋怨,只好呜呼哀哉,自认倒霉。
怕耽搁久了遭人发现,鱼二也不多说,手把小鹤一指,将她也变作一条小鱼,顺着水道悄悄走了。
青鱼精把人卷走后,地上昏睡的猫儿忽然一骨碌爬起来,看它神色,分明清明无比,哪有半点着道迹象。
水中精怪天生会走水路,不过半日,鱼二就到了家。
鱼二娘子正在门口守候。
丈夫走的这些时候,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丈夫可能遭难,她就悔恨:我怎么就不把他拦住,设若他出了事,我便是个寡妇了。
越想越怕,不由绞着手帕,落泪道:“该不是成了人家锅里死鱼?是红烧鱼块,还是水煮鱼片?又或是清蒸鱼,麻辣鱼,干烧鱼,酱焖鱼?”
一念至此,便心痛难忍,肝儿肉儿地乱哭乱叫。
鱼二回家时,正巧见着老婆哭,唬得他扬声高叫:“心肝,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哭了起来。”
鱼二娘子见着丈夫,才止住腮边香泪,哽咽道:“你去了许久,我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鱼二放下心,笑道:“亲人诶,我才走了一天多,你就这样想得慌。”
两口子这个替那个揾泪,那个找这个身上有无伤损,浓情蜜意,十分肉麻。
摸遍了丈夫全身,查得处处都好,鱼二娘子这才松气,庆幸道:“万幸你不曾受伤,要有半点伤损,我的心也要痛死了。”
又劝:“好人,不要再去寻仇,那一点子委屈算不得什么,哪及你身体安康来得要紧。”
鱼二道:“我已寻了仇了。”
他自袖中摸出一尾小鱼,将她变回原样,正是小鹤这个瘦精精的娃娃。
鱼二娘子奇道:“你拿错了罢,欺我的是个獐头鼠目的贼道,不是这个小娃娃。”
鱼二惭愧道:“这娃娃是那贼道的徒弟,我本事不济,拿不得大的,只拿了小的来。”
鱼二娘子笑说:“看你办的什么事,拿了小娃娃做什么,你是能打她,还是能骂她?”
鱼二说:“我不打她,也不骂她,只煮了她下酒,好替你压惊出气。”
“下酒菜”小鹤:好歹毒的鱼哇!
怕这鱼当真干得出来,她赶紧冲着心软的鱼二娘子咯咯傻笑。
果不其然,生了儿子的娘心肠是要好些,见小鹤天真无邪模样,再多仇恨也不能冲她发泄。
不由嗔怪丈夫:“你这黑心肝,吓唬小娃娃做什么,快不要胡说。”
小鹤就此成了两个鱼精的人质。
纵是鱼二娘子心软,也不愿将她放回,这娃娃是个无往不利的利器,有她在手,才好要挟贼道,讨要公道。
此时天香山上也已闹了起来。
羊生回来时发现师妹不在,正满院子上跳下窜,喊道:“我小鹤哩,我小鹤哩,谁把她藏了,快还回来,不然要叫你们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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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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