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发现角落里的茉莉,并“无意”间吩咐厨房添了那道桂花糖藕后,顾允笙的心湖便再难真正平静。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起周砚迟的喜好。
她发现他确实偏好甜食,但极其克制,再喜欢的点心也绝不用过三块;发现他处理公务时,若遇棘手难题,指尖会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现他虽看似对衣着不甚在意,但所用之物料子必定是极品,且厌恶繁复的纹饰,崇尚极简的奢华;发现他偶尔极度疲惫时,眉宇间会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脊背永远挺得笔直。
这些观察细微至极,如同春雨,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日常。她越是观察,便越是发现,那个被外界传得如同冷面修罗般的摄政王,内里有着极其复杂甚至矛盾的层次。
这让她感到危险。
一种情感即将失控的危险。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重新确认自己的立场,来告诉自己,她依旧保有主动权,而非被动地被他那些细微的“礼物”和体贴一步步蚕食心防。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晚膳,周砚迟难得地回了凌霄殿用膳。
席间依旧沉默居多。只是当那碟晶莹剔透、甜香软糯的桂花糖藕被端上来时,顾允笙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之后确实比平日多动了一筷。
很好。顾允笙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光彩。
膳后,下人撤去碗碟,奉上清茶。
周砚迟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原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偶尔掠过坐在对面、同样捧着茶盏故作淡定的顾允笙。
“王妃近日似乎清减了些。”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可是府中膳食不合胃口?”
又来了。这种看似关心、实则掌控一切的问询。
若是以前,顾允笙大概会冷淡回一句“有劳王爷费心,一切甚好”。
但今日,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几乎算得上狡黠的弧度:“王爷观察入微。或许是近日看书久了,有些耗神。不像王爷,日理万机,却依旧神采奕奕,令人佩服。”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语气也足够真诚。
但周砚迟是何等人物,立刻便听出了那话语底下藏着的一根极细微的小刺——她在暗指他之前说她“清减”,是观察她太过仔细。
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墨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极深的兴味。
他的小王妃,这是……在反过来调侃他?
有趣。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王妃这是在埋怨本王关心不够?”
“臣妾不敢。”顾允笙立刻垂下眼帘,做出惶恐状,只是那微微颤动的长睫泄露了她一丝并非害怕的情绪,“王爷政务繁忙,能记得臣妾喜好,送来合用的笔墨纸砚,甚至……院中的茉莉,臣妾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有怨言?”
她将“茉莉”二字咬得稍重了些,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无辜,却分明带着“我知道是你干的”的意味。
周砚迟终于确定,她确实是在“反击”。
用这种绵里藏针的方式,回应他之前的种种“试探”和“礼物”。
他非但不恼,心中那点兴味反而更浓烈了几分。比起之前那个冷若冰霜、全身是刺的她,眼前这个懂得悄悄伸出爪子挠他一下的小女子,显然更生动,也更让他……心痒。
“哦?”他挑眉,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变得有些玩味,“看来本王的些许心意,王妃都一一记在心里了?”
这话带了明显的调侃和暧昧。
顾允笙的脸颊微微发热,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王爷恩泽,不敢或忘。”
“既是恩泽,”周砚迟倾身向前,手臂搁在桌上,目光锁住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王妃打算如何报答?”
他的逼近带来无形的压力,那冷松气息也随之侵袭而来。
顾允笙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强自忍住。她知道,此刻若是露怯,便前功尽弃了。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手,执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姿态优雅地为他已然见底的杯盏中续上七分满的热茶。
“王爷请用茶。”她声音清越,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这是新进的庐山云雾,臣妾瞧着汤色清亮,香气清幽,想着或许合王爷口味,便让人沏了来。王爷尝尝看,可还入口?”
她巧妙地将“报答”的话题,引到了这杯茶上。既回应了他的话,又不落下乘,反而显得体贴周到。
周砚迟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稳稳地提着茶壶,看着她低垂的、弧度优美的脖颈,再听她这番话——她注意到了他喜好的茶类?甚至特意为他换了新茶?
他眸色渐深,端起那杯茶,置于鼻尖轻嗅,然后浅啜一口。
茶汤甘醇,香气高长,确实是极品云雾,冲泡的火候也恰到好处。
“不错。”他评价道,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王妃有心了。”
“王爷喜欢便好。”顾允笙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仿佛带着钩子,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她发现,这种不卑不亢、甚至带点小小“挑衅”的互动,竟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快感。仿佛终于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扳回了一城。
周砚迟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着,忽然道:“过几日,府中设宴,款待北境归来的几位将领。届时,恐怕还需王妃费心操持。”
这算是……正式将部分管家权交到她手上?而非只是上次药材事件那样的临时救场?
顾允笙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臣妾分内之事,自当尽力。只是初来乍到,若有不足之处,还望王爷提点。”
态度恭顺,却又带着足够的自信。
“本王相信王妃的能力。”周砚迟看着她,语气意味不明,“若有那等不长眼、阳奉阴违的,王妃自行处置便是,不必顾忌。”
这话,便是给了她极大的权限和撑腰。
顾允笙迎上他的目光,忽然问了一句:“如同上次李荣一般吗?”
她问得直接,带着一丝试探。她想看看,他对触及他权力领域的事情,底线究竟在哪里。
周砚迟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湮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府之内,容不得蛀虫。王妃放手去做即可。”
答案清晰明确。
顾允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竟莫名安定了几分。
“臣妾明白了。”她颔首。
这场晚膳后的“茶叙”,看似平淡,实则暗潮汹涌,刀光剑影皆藏于唇齿之间。
最终,周砚迟起身离去。
走到殿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淡淡道:“那茉莉,香气甚好。本王书房窗外,或许也可植上一丛。”
顾允笙怔在原地。
他这……是在向她讨要“回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顾允笙才缓缓回过神。她低头看着自己方才为他斟茶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茶壶的温度。
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她原本是想小小地“反击”一下,挫一挫他那总是掌控一切的势头。
可为何……到最后,感觉心跳加速、落荒而逃的那个,仿佛还是她自己?
那个男人,简直深不可测。她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反击”,似乎都能被他轻易化解,甚至反过来被他将了一军。
她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走到窗边,望着听雨轩的方向。
夜色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已然彻底改变了。
厌他吗?
似乎依旧。
但那份“厌”里,似乎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好奇,探究,一丝不甘示弱,还有……那悄然滋长的、让她心惊肉跳的吸引力。
她叹了口气,将微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窗棂。
周砚迟,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而这场始于厌恶的婚姻,又将会走向何方?
她第一次,对未来的答案,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迷茫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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