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带着夜露的微凉，吹拂着顾允笙湿润的脸颊。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只小小的锦盒，仿佛攥着一团灼热的火炭，又或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几乎要震聋她的耳朵。
周砚迟……
他竟用这样一种方式，如此霸道又如此精准地，击碎了她所有的猜疑和心防。
那些冰冷、委屈、羞辱的情绪尚未完全散去，便被更汹涌的浪潮——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让她浑身战栗的悸动——彻底淹没。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听闻，知道她的误会，知道她的心冷。而他选择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不在宴席间隙拉扯，而是用最直接、最私密、也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派他最信任的心腹，将真相和证据，连同他那近乎**的真心，一并呈于她面前。
“本王还分得清，什么是儿戏，什么是真心。”
“茉莉是，书签亦是。”
“她不及王妃万一。”
这些话，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心上。
还有那枚印章……“允笙”……他何时刻下的？是早在送出茉莉之时？还是在察觉她误会之后？
无论是何时，其心意已昭然若揭。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并非悲伤，而是一种情绪过于满溢的宣泄。她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微微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感风暴。
宴厅内的喧嚣似乎隔得很远，成了一个模糊的背景音。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手中这只锦盒，和那个男人掷地有声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泪痕被夜风吹干。顾允笙缓缓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努力让颤抖的手平稳下来。
她打开锦盒，再次看向那枚白玉茉莉印章和那枚古旧的银杏书签。指尖轻轻拂过“允笙”二字，那温润的触感，竟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定。
她将锦盒仔细收好，放入袖中。然后，抬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拭去眼角最后的湿意。
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完美无瑕的王妃面具，甚至比之前更加镇定从容。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具之下，已是天翻地覆。
她转身，重新步入喧闹的宴厅。
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主位之上那个玄色的身影上。
他正与一位虬髯将领举杯，侧脸线条冷硬，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威仪天成，仿佛方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晃动的灯影，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牢牢锁住了她。
顾允笙的心跳再次失控。
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她看着他，微微抿了抿唇，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她收到礼物、听懂心意、并且……不再拒绝的信号。
周砚迟的眸色，几乎在瞬间沉了下去。那里面仿佛有暗流汹涌，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随即，他亦对她几不可察地颔首回应，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与那将领交谈，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互动。
只有彼此知晓，那短暂交汇的目光中，蕴含了怎样石破天惊的意味。
宴席终于在宾主尽欢（至少表面如此）的氛围中结束。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顾允笙只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累。这一夜的大起大落，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她吩咐赵嬷嬷等人收拾残局，自己则先行一步，返回凌霄殿。
一路上，她的心依旧无法平静。袖中的那只锦盒的存在感如此强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该如何面对他？
误会虽已澄清，心结虽已解开，但要她立刻如何，她却全然不知。
回到殿内，屏退左右，她独自一人坐在灯下，再次拿出那枚印章和书签，怔怔出神。
“允笙”……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以这样一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殿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印章。
周砚迟推门走了进来。他已褪去了宴客的亲王常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便袍，墨发微湿，似乎刚沐浴过，少了些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通身的威压却并未减少分毫。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跳跃的烛火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顾允笙站起身，心跳如鼓，竟有些不敢看他。
周砚迟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目光掠过她微垂的眼睫，以及她手中紧握的印章。
“收到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沙哑，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磁性。
“……嗯。”顾允笙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可还喜欢？”他又问，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寻常物事。
顾允笙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眸深邃如夜，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慌乱的身影。
“王爷为何……要送我这个？”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还有那些……王爷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周砚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紧握着印章的手。
微凉的触感让她手一颤，印章险些掉落。
“你说为何？”他反问道，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锐利，“顾允笙，以你的聪慧，当真不知本王心意？”
他的直接，让顾允笙无所适从。她脸颊绯红，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定在了原地。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知道是一回事，被如此直白地当面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本王说过，厌我，无妨。”周砚迟逼近一步，两人距离瞬间缩短，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但你的今生，只能与本王纠缠。”
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和冷松香，将她紧紧包裹。
“那些东西，”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印章，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些墨锭、纸笺、茉莉，“不过是告诉你，这场纠缠，本王是认真的。”
他伸出手，不是强硬的拥抱，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不知何时又渗出的一点湿意。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温柔。
“也让你知道，本王的王妃，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包括本王的……真心。”
真心。
这两个字，他终于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不再是暗示，不再是猜测，而是坦诚的宣告。
顾允笙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涌上无尽的酸涩与悸动。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那双总是深邃难测、此刻却清晰映着她倒影的眸子，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和算计，只有一片沉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与……诚挚。
所有的犹豫、不安、惶恐，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她一直以来的抗拒和厌恶，在这场他精心布局、步步为营的“纠缠”中，早已土崩瓦解，只剩下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心。
而现在，他将他那颗高高在上的、冷硬的心，剖开了一角，捧到了她的面前。
她还能如何？
继续用“厌”来自欺欺人吗？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滑落，这一次，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周砚迟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眉头微蹙，指腹有些笨拙地继续擦拭：“怎么又哭了？可是……还是厌烦本王？”
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极少见的、近乎无措的迟疑。
顾允笙猛地摇头，泪水却落得更凶。
她不是厌烦。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份突如其来的、过于沉重的“真心”，她该如何接纳？如何回应？
周砚迟看着她慌乱落泪的模样，忽然低叹一声，手臂终于环过她的腰肢，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于马车意外时的保护，也不同于任何带有强制意味的靠近。它带着一种试探的温柔和不容拒绝的坚定。
顾允笙身体一僵，却没有挣扎。
他的怀抱比她想象中更加宽阔和温暖，冷松气息彻底将她包裹，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哭了。”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地响在她的耳畔，“本王不会逼你。”
“只是，”他顿了顿，手臂微微收紧，“别再躲着本王，也别再……误会本王。”
“试着，看看本王的心。可好？”
最后两个字，他问得极轻，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意味。
这几乎不可能是周砚迟会说出来的话。
顾允笙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软化成了春水。
她埋首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许久，许久。
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好。”
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从她唇边逸出。
却清晰地落入了周砚迟的耳中。
他拥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仿佛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珍宝。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在地面上投下亲密无间的影子。
窗外的月色，悄然洒落，温柔如水。
心墙倾塌，心意坦诚。
这场始于厌恶的纠缠，终于在这一夜，窥见了爱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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