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疾疫骤显

宫门深似海,朱墙高耸,隔绝了外间的尘嚣,只余下皇家特有的威仪与肃穆。琉璃宫灯次第亮起,将汉白玉铺就的宫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顾允笙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试图将马车内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混乱,以及腰间残留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冷松气息彻底驱散。她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身为王妃的端庄与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他怀中心跳失序、脸颊绯红的女子只是幻影。

周砚迟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玄色亲王服制在宫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衬得他背影挺拔如山岳,自成一方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他步履沉稳,目不斜视,方才马车内那片刻的失控与靠近,似乎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涟漪。

唯有彼此知晓,那看似平静的步伐之下,涌动着怎样未平的暗流。

引路的內侍躬身趋步,将他们引至设宴的“锦华殿”。殿内早已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帝后尚未驾临,殿中多是皇室宗亲、勋贵重臣及其家眷,三三两两寒暄谈笑,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藏机锋。

周砚迟与顾允笙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摄政王权倾朝野,本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而他新婚燕尔的王妃,这位传闻中天姿国色却对其颇为“厌恶”的丞相府嫡女,更是引发了无数好奇与探究。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明或暗的视线,顾允笙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她不喜欢这种被围观审视的感觉,如同珍禽异兽被置于笼中供人赏玩。

就在这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大手握住。

是周砚迟。

他不知何时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

顾允笙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密……

“别动。”他并未看她,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既来了,便拿出王妃的样子来。”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那丝慌乱。她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为她撑场面,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他周砚迟的妻子,容不得旁人轻慢窥探。

尽管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有效的方式。被他握着的手,仿佛成了一面无形的盾牌。

她不再挣扎,任由他牵着,微微抬起了下巴,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浅笑,迎向那些目光。她本就容光慑人,此刻刻意展现气场,更是艳光四射,与身旁气场强大的摄政王站在一起,竟无比的和谐登对,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和打量瞬间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恭敬的行礼和问安。

“皇叔,皇婶!”安阳郡主像只快乐的蝴蝶般飞了过来,亲热地挽住顾允笙的另一只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瞬间打破了方才略显紧绷的气氛。

周砚迟这才松开了手,对安阳淡淡颔首,便有几名重臣围上前来与他见礼寒暄。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目光却偶尔不着痕迹地扫过被安阳郡主和几位宗室女眷围住的顾允笙。

见她虽笑容清浅,但应对得体,举止从容,并未露怯,他眸色微深,这才收回目光。

宴会很快正式开始。帝后驾临,众人山呼万岁,依序落座。

顾允笙的位置自然安排在周砚迟身侧。席间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表演精彩纷呈,一派皇家气象。

周砚迟并不多言,偶尔与身旁的皇帝或重臣低声交谈几句,大多时间只是沉默地用着膳食,或是目光淡淡地扫过场中。但他存在感极强,即便不言不语,也无人敢忽视他分毫。

顾允笙更是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不怎么开口,只安静地吃着面前的东西,味同嚼蜡。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一些年轻子弟开始互相敬酒,吟诗作对,展示才艺,这是此类宴会的常态。

一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温文的年轻男子端杯起身,朝着摄政王夫妇的方向走来。顾允笙认得他,是国子监司业柳文轩,素有才名,与其兄长、一位御史中丞,皆属清流一脉,与顾丞相也算有几分同僚之谊。

“下官柳文轩,敬王爷、王妃一杯。”柳文轩举止斯文,语气恭敬,“久闻王妃娘娘才情斐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今日得见凤仪,实乃三生有幸。王爷得此佳偶,真令人羡煞。”

他的话听起来是标准的奉承,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欣赏,并无逾矩之处。

周砚迟端起酒杯,淡淡回了一句:“柳司业过誉。”便一饮而尽,态度不算热络,但也给了面子。

顾允笙亦端起面前的果酒,微微颔首:“柳大人谬赞。”浅啜一口以示回敬。

一切本该到此为止。

然而,柳文轩却似乎对顾允笙的才学颇为感兴趣,又或许是文人天性使然,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笑着多问了一句:“不知王妃娘娘近日可有何新作?下官前日偶得一幅古画,疑似吴道子真迹,却有几个疑点难以辨析,若有机会,真想向娘娘请教一二。”

这话在文人交流中本也寻常,带着对同道中人的尊重和探讨之意。

顾允笙正要客气回绝,却忽然感到身旁的气压似乎低了几分。

周砚迟并未看向柳文轩,依旧慢条斯理地用银箸夹着一片笋尖,仿佛毫不在意。但他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的那一声极轻微的“咔”声,却让熟悉他细微习惯的近侍心中一跳。

顾允笙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丝若有似无的冷意。她心中莫名一紧,到嘴边的话便成了更加疏离的回应:“柳大人说笑了,本妃才疏学浅,岂敢妄断古画真伪。大人还是请教翰林院的诸位大家更为妥当。”

柳文轩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可能唐突了,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连忙拱手道:“是下官冒昧了,王妃娘娘恕罪。”说罢,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无人留意。

唯有顾允笙,却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周砚迟。他神色如常,甚至在她看过去时,还抬手亲自为她布了一筷她多尝了一口的蟹粉豆腐,动作自然无比。

“宫里御厨的手艺,比王府如何?”他语气平淡地问,仿佛刚才那瞬间的低气压只是她的错觉。

“……各有千秋。”顾允笙垂下眼帘,心中疑窦丛生。

是她多想了吗?

可那瞬间冰冷的压迫感,如此真实。

接下来的宴席,顾允笙便多留了一份心。她发现,但凡有年轻官员,尤其是那些颇有才名、气质文雅的青年才俊过来敬酒搭话,周砚迟虽然依旧应对得体,但周身的气息总会比平时更冷冽几分,话也更少。而若是来的是些勋贵武将或年长的臣子,他便一切如常。

他甚至会在别人夸赞她时,看似随意地补充一句“本王的王妃,自然是最好的”,或是“她平日喜静,不爱这些虚名”,言语间将她牢牢地圈定在自己的所有权范围内。

这种差别极其细微,若非顾允笙心思敏锐,又因马车之事对他格外关注,几乎难以察觉。

一种荒谬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周砚迟他……莫非是在不高兴?因为那些年轻男子对她的欣赏和接近?

吃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顾允笙自己否定了。

怎么可能?他那样一个冷酷霸道、权倾天下的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产生如此……幼稚的情绪?

他或许只是不喜欢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过多注视和议论罢了。就像小孩子不喜欢的玩具,宁可扔在角落积灰,也不愿让别人碰一下。

对,一定是这样。是占有欲,绝非什么醋意。

她努力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感悄然蔓延。

宴会终于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结束。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

顾允笙刻意靠着车窗坐着,与他保持最远距离,目光一直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

周砚迟闭目养神,似乎很是疲惫。

直到马车驶入王府,停下。

他率先下车,依旧伸手扶她。

这一次,顾允笙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掌,他便迅速收拢,握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将她稳稳地、甚至略带强势地扶下车。

然后,并未立刻松开。

他站在车辕旁,身形高大,几乎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府门悬挂的灯笼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灭不定的光。

“王妃今日,甚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引得不少才俊倾慕。”

顾允笙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向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她,仿佛要看清她心底每一丝波动。

“王爷说笑了。”顾允笙力持镇定,想将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是说笑吗?”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冷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将她笼罩,“本王倒是觉得,柳司业等人,眼光甚好。”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但顾允笙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她忽然确定了,宴席上那并非她的错觉。

他确实在不悦。

为什么?

难道真的……

不,不可能。

“王爷醉了。”顾允笙偏过头,避开他过于迫人的视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夜已深,臣妾先行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向府内走去,步伐有些匆忙,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周砚迟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方才握过她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势在必得的弧度。

醉?

或许吧。

但醉的不是酒,而是别的。

他的王妃,似乎比想象中,更能牵动他的情绪。

这感觉,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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