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着窗,听着我儿下葬。
外边吹拉弹唱,好不热闹,我靠在窗边,呆呆地看着被纸糊住的窗,窗外人影晃动,我分不清谁是谁。
可能是丈夫,可能是婆母,又或是公爹,亦或是请来作法的道长,翻腾了一宿的肚子终于承受不住,我趴在恭桶上吐了起来。
闷热的屋子里飘着恶臭。
妇人家坐月子是享福的,什么都不用干,也不必操心,婆家伺候着,各种滋补汤水下肚,就静养,都白白捂出一圈肉呢。
婶子们的话,我还记得,可我为何会这样难捱呢?躺着休息,不用下地,不好吗?
我看着被关得严实的屋子,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身上黏糊糊的,头油得发腻,初时,我还知道臭,后来,我什么都闻不着了。
屋里黑,睁眼闭眼好像又过去了,肚子不饿,也不口渴,只有婆母进屋叫醒我,我才恍惚知道睡过了大半日。
可婆母统计也就叫醒了我两回,一回喊我喝粥,一回告诉我,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我翻身躺在床上,好像都听不懂人话了,我大抵是猪圈里的豚吧,黑乎乎,脏兮兮,靠近都能闻到股尿臊味,什么都吃,也不挑,有的吃就很高兴。
天是黑的,地是黑的,我浑身发冷,但骨头却是软的,浑身都软,没力气了,吃下的东西又吐了个干净。
我的心沉甸甸的,闷得慌,我不想说话,也没力气哭嚎,那我或许只是饿了,吃的都吐了,是该饿了。
很快,我出了月子,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但我不再害怕那条浑浊的河了。
我依然在河边洗衣裳,是件红色的肚兜,这样贴己的衣裳,本不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可我是生过娃的妇人。
若是孩子还在,我背着孩子下地,歇息间隙,大概也会像婶子们那样,从衣襟里掏出一只乳,塞进孩子嘴里,抱着哄着。村里人都这样,都破瓜生娃了,哪还用顾及什么脸面?
我揉搓着肚兜,飘洗,恍惚间,我听到尖叫的童音。
“别洗了,别洗了!”
我低头一看,是血淋淋的胞衣。
我揉搓着馄饨皮,红得发紫的肉块,在浑浊的河水中起伏。
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杂戏,威武的将军拔出射穿了眼睛的箭矢,我学着唱道。
“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不可,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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