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们爬上牧羊人的躯体，组成了新的头颅与手臂。在精神网络中，洛辞看到黯淡的光点聚集在明亮的星体上，就如水滴汇入了大海，它们自身黯淡的存在慢慢消逝，成为了巨大亮光的一部分。
就着新生的□□，牧羊人发了狂地开始攻击，戎北辰和雪点不躲不避，打着极好的配合，又卸下了牧羊人无数肢体。然而鬼魂无穷无尽地补充上来，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杀不死，杀不尽。
洛辞算是看出来了，戎北辰有着亡命徒的气质，而雪点基本上是个不长脑子的战争机器，他在精神网络里发出了命令：“北辰，雪点，回来。”
两个哨兵杀得正酣，下意识就想抗命，然而洛辞绝不是个可以随意忤逆的对象。他加了一道精神力，狠狠地刺痛了两个哨兵的大脑：“给我回来！”
他们的身形一滞，戎北辰几乎是凶恶地回望了他一眼，雪点则捂了脑袋，感到迷茫和委屈。下一秒，洛辞眼前一花，就见戎北辰骤然闪现在自己面前，带着满身的杀气。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那燥热的气流和兽性的眼神就明明白白地扑在他脸上。洛辞一步未退，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骂道：“不听话的狼崽子。”
戎北辰被他扯起了一边嘴角，不耐烦地偏过了头甩开他的手，眼瞳和野兽一般竖成一线，冷森森地看着他。
“别命令我。”从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句低低的威胁。
洛辞的手痒了，立刻想给他另一边脸上来一下。戎天星眼疾手快，从背后环住了他，硬生生把他往后拉了几步。他用一只胳膊，环住了戎北辰的眼睛和耳朵，另一只手捂住了戎北辰的口鼻，做了一个简易的五感封闭。
他似乎有着丰富的对付哥哥的经验，就这么封闭了一会儿，戎北辰便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了，至少是不想着以下犯上了。
于是洛辞的眼神转向雪点，雪点“啊”了一声，两只胳膊抱住了脑袋，希望洛辞不要掐自己。
洛辞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蛮干是最没有意义的打法，有二十万个鬼魂作补充，你们想硬杀到什么时候？我们必须把牧羊人和它的羊群分隔开。雪点，这个任务交给你，我会解除你的隐匿，你负责把牧羊人引出来。”
“好！”雪点兴致勃勃地领命，只要能让他打架，他就开心，他就浑身都是力气。
牧羊人正疯了一般地四处搜寻他们，雪点的隐匿一解除，它浑身的眼睛便都看了过来，人还未到，那条幽灵般的鞭子已经挥了过来。
雪点灵活地一闪而过，跑到他面前逗引着他，将他往羊群边上引诱。牧羊人果然跟着追了几步，然而跑到羊群边缘时，他却无论如何都不再前进了。
“这么聪明，”洛辞啧了一声，“居然对自己的弱点一清二楚。”
不过牧羊人虽不愿出来，但人毕竟已经到了羊群外围。洛辞飞快地在精神网络中做了布置。他要所有哨兵都行动，将牧羊人身后的羊群驱散，将他单独隔离出来。
“导师，你看！”戎天星忽然惊呼了一声。
天这么黑，洛辞其实是睁眼瞎的状态，他可没有哨兵的好视力，他只能用精神网络来“看”。而此刻精神网络并没有异状，他不知道戎天星要自己看什么。
好在戎天星很快喊出了另一句话：“牧羊人跪下来了！它、它好像在对着黑地的方向祈祷！”
鬼魂是可以感知到光线的，在黑夜里点灯等于暴露坐标。所以洛辞只能睁大眼使劲看，牧羊人有着那样魁梧的体格，站起来时是一座黑黢黢的塔，跪下来时就是一座庞大的山。
他看到那座山向着东方倾颓了，那是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鬼魂们越来越多地簇拥在他身边，一并匍匐在地发出祷告——羊一般颤抖的、尖细的叫声。
而这无数尖细的声音汇合在一起，竟然拧成了一股诡异的人声：“请聆听……我们的呼唤……请指引……您的牧群……引领我们、去那……亡灵的、福地……”
洛辞下意识地望向了东方，那地方黑得十分纯净，仿佛从未被光线污染过。洛辞甚至想不起来白天的那里是什么样子的了。
“嗡——”忽然，洛辞感到一阵耳鸣，仿佛有沥青滴进了自己的耳朵，连带着脑子都被糊住了。他茫然了一瞬，听到那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道悠长的回声，像是某种古老的活物发出的低吼。
牧羊人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紧接着，在精神网络中，他看到无数黯淡的光点自发地向着牧羊人汇集，融为他的一部分。牧羊人正在迅速变得强大，他的头上生出公羊的蜷曲大角，背后生出漆黑的羽翼，双脚变为羊蹄，仿佛中世纪羊皮卷上的恶魔。
“不对劲……”洛辞的心猛地一跳，觉出了危险。然而这回他没有再起退缩的念头，因为这已经不是能退缩的时候。
必须立刻将牧羊人与他的羊群一并解决，哨兵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他可以瞬间摧毁精神网络里所有的生命体，让他们像流星一样坠落。那将会耗费他大量的精神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恐怕没法再保护哨兵们……
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洛辞深吸了一口气，发出简单的指令：“掩护我。”
哨兵们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神色都凝重起来。戎北辰皱着眉说：“你不必……”话未说完，戎天星又捂住了他的嘴，对着他摇了摇头。
羊首人身的恶魔直立起来，身上爬动着密密麻麻的鬼魂，长鞭拖在地上，蟒蛇一样地扭动，鬼魂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让它的身躯无止境地膨胀。
站在这样的敌人面前，洛辞变成了很渺小的一个，他依然是看不清，只觉得那黑暗的山正在向自己倾倒。他索性闭上双眼，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他将自己的精神力变作刀枪剑戟、火焰硫磺。
“哗啦——”
就在动手之时，洛辞骤然听到了轻微的海浪声。
下一刻，他虽紧闭双眼，却看到蓝盈盈的海浪一潮一潮地涌起，霎时间淹没了一片苍黑的天与地。
洛辞吃惊地意识到，这居然是哨兵的精神力！
艾德里安站在他身前，留给他一个镀着深蓝光晕的背影，双手如指挥家操纵着潮汐的涨落。
巨大的鲸鱼浮现在这空灵的海水中，张开巨口，吞噬着地上虾米般的鬼魂。鲸鱼带着海啸般所向披靡的力量，朝着牧羊人撞去。
牧羊人被拦腰撞倒，轰然倒在了浪潮里，组成它身体的无数鬼魂都被大口鲸吞。它狂怒着甩动鞭子，试图反抗，然而此刻哨兵们已经来临，利爪与长刀将他的身体割裂成块，巨浪又裹挟着它的躯体流入鲸鱼的口中。
“不……”牧羊人长长地哭泣起来，“王……就要醒了，必须……送去……祭品……”
不过是海啸过境的短暂十秒，刚才还漫山遍野的羊群，已经被巨鲸全部吞噬。它仍像是贪得无厌的饕餮，巨口吞吐着海水。洛辞终于看清了艾德里安精神体的全貌，那是一头蓝鲸，生着褶皱的腹部已经被撑得滚圆。它缓慢地摆动尾部，朝着洛辞的方向游了过来，简直像是一艘巨轮。
那精神力幻化作的冰蓝海水，扑在脸上也有着潮湿寒冷的感触，洛辞被海水包裹了。鲸鱼恰到好处地停在他面前，淡蓝色的皮肤柔软而滑腻，它的眼睛裹在层层的皮肤褶皱间，是很小的一轮，正投来温和沉静的目光。
艾德里安抚摸着鲸鱼的面颊，于他紧密相贴，金发的少年贴着深海中的巨兽，他眼中的蔚蓝是水色的宝石，微笑着向他发出邀请，“摸摸看。”
洛辞伸手触碰了鲸鱼的皮肤，感到一种别样的冰凉、湿粘、弹软。鲸鱼舒服地摇摆着鱼鳍，发出一声长啸，背上骤然喷出了高高的水花。
“它好开心。”艾德里安仰着头，在斑斓的水色幻影中，遗憾地叹息一声，“不过是告别的时候了，我没法支撑它太久。”
在烟花般绽开的水幕中，鲸鱼的行迹消失了，咆哮的海浪消失了，牧羊人和它庞大的牧群，也一并被卷入了虚无之中。
在最边缘的地方，还零星散落着千百只游魂。然而失去了牧羊人后，它们也褪去了攻击性，只是迷茫地四处游走，像找不到母亲的孩子。要不了一个星期，它们就会自行消逝。
洛辞明白了艾德里安从来不召唤精神体的原因，这样横扫千军的能力，天生便是为了战场而生。
艾德里安脸色有些苍白，是很疲惫的样子，在洛辞面前东倒西歪地站着，仍然笑得出来：“哎，导师，这次我真的要偷懒了，好累啊。”
“你做得很好。”洛辞亲自扶了他一把，让他坐在石头上。
其他的哨兵正在清扫战场，还未回来，两人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黑暗中只有呼吸声起伏交织在一起。
洛辞想了想，开口问道：“像这样一次释放精神体，需要休息多久？”
“不好说，看敌人的强度，”艾德里安低着头，脑袋止不住地往下点，额前的金发也跟着一翘一翘，“这次……数量太多了，费了好大的力气……”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洛辞的裤管，接着头也靠上了他的大腿，“不行了，眼皮睁不开了，休息会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居然眼睛一闭，堂而皇之地睡着了。临睡前他的右手英明地抱住了洛辞的左腿，拿他做了靠垫，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靠过来，睡得相当安逸。
“喂……”洛辞动了动腿，却没有踹开他。他无言地低头看了艾德里安一眼，只能望见他头顶蓬松的金发。
他毫不避讳地喜欢天才，喜欢强大的力量，喜欢张扬放肆的生命。抬手摸了摸艾德里安的金发，他心想自己多少有点喜欢这个天神一样的孩子，甚至能原谅他大多数时候摆烂摸鱼，毕竟凡人要做天神，一定是很累的，那么休息也无可厚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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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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