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节,木叶零脱,白涧城近来阴雨连绵,街道人家都被绵绵无期的冷雨浇得潮湿不堪,湿重的红叶叫雨水打落,重重叠叠积在青砖铺就的街面上,又被来往的车马行人碾作尘泥。
是日清晨大雾,近午时的时候骤然出了太阳,宋霁从烟雾缭绕的厨房里呛咳着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睨看阔别许久的太阳。
“天老爷,总算把你盼出来了。”他感叹完深吸一口气又折返回厨房哐哐当当一阵倒腾去了。
东边厢房有了动静,不多时掀门走出一个书生摸样的人来,那人被太阳晃了眼:“哟,今儿竟然出了太阳。“他穿过稀里哗啦从屋檐上滴水的庭院,倚靠在厨房门框上,好整以暇地嗑起瓜子。
“宋半仙,你腾云驾雾捣鼓这么半天,钻研出得道升天的灵丹妙药了吗。”
“沈不谏一边去儿,下了床就跟人耍贫嘴,也不怕闪了你丫舌头……咳咳咳”
沈不谏透过烟雾看着他忙活的虚影轻哼一声。
“也不是我成心使坏,我早跟你说了那烟囱叫什么东西堵住了,你是一点也不理,怎么那个时候不说我闪了舌头?”
宋霁用咳嗽回应他,倒腾得更起劲了,沈不谏觉得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莫不在宋半仙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我就爱烟雾缭绕着做饭怎么了,吸一口宛如仙气……咳咳咳,回去擎等着吃饭去。”
沈不谏轻笑一声。
三年前他游历到白涧城,十里八乡的人将宋霁这个少年神医的名头传得神乎其神,沈不谏当时深受顽疾困扰,循着名声就问诊去了。
寻医问药的人实在太多了,沈不谏从清晨苦等到下午,终于腰酸背疼地坐到了宋神医跟前。
医管里人声嘈杂,宋霁专注地写药方,给他诊脉的时候连头也没抬。
“受过酷刑?”宋霁问他,写药方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仍旧一眼也不看他。
“小时候因家中琐事,入了几年狱。”沈不谏顿了顿,回答道。
“琐事?”宋霁终于抬眼看他。
“你家这琐事,可真够要命的,把你大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沈不谏只是苦笑。
宋霁将笔蘸饱了墨,重开一页新写药方。
“你脉象涩滞,气血运行不畅,日夜忧思又兼不足之症,只怕没有几年活头了。”
“宋大夫真是率直啊。”沈不谏无奈道。
“怎么,还要我苦口婆心疏导你不成。”宋霁瞪他一眼道。
“那倒用不着。”沈不谏说道。
“若真要疏导人,像您这样的脾气,当的只怕不是解语花,而是催命符了。”
“平常吃什么药。” 宋霁不理会他耍贫,只问他道。
“我一向知道自己体质,而今日求医,并不是为了调理身体。”
“哦?”
“先生不妨诊仔细些。”
宋霁闻言又为他搭脉,他逐渐觉察出一丝细微的不同来。那游丝般的一缕异象虽然微弱,然而紊乱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缰狂乱一样,他方才竟丝毫未察觉。
宋霁右眼直跳,他穿开裆裤的年龄就会诊脉,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他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脉象。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宋霁一脑门儿官司地问他。
“先生知道汲灵丹吗。”
“那是什么。”
“一些执念过深的方士为得长生,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沈不谏皱眉,目光变得幽暗起来,似乎想到什么令他痛苦不堪的事情来。
“我出狱后,被一个疯癫的道人抓去当了试药的奴隶,我在他手里,只试一种药,就是所谓汲灵丹。民间传言汲灵丹效用通神,可使人神形合一阴阳不测,然却有剧毒,非得经过他人的身体化去剧毒才能起效。我每日服用汲灵丹,午夜子时那道人就取用我的血供他修行。”
“扯淡。”宋霁震怒。
“生死皆是天数,用这等下流手段满足一己私欲真是丧心病狂。上天要让他长生那就是真瞎了眼了。”
“宋先生不必动怒。”沈不谏安抚他道。
“初服丹药时只觉胃中灼热,大约一个时辰后便有万蚁噬心的痛楚,那方士正在这时取血,取血后便晕过去不知时日。我落在他手中一月有余,大约取了五次血。”
“之后逃出来便落下病根子。”沈不谏右手略微颤抖着扶额,像累极了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发作,也不知道具体多久,总是冷不丁的遭受五内俱焚之苦。”
“其迅猛剧烈,教人生不如死。”
宋霁沉默着,笔尖怼到纸上晕染了一大片墨渍。
“我知道我已命薄,只希望余下的时日少受些病痛折磨,先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无论让沈某付出什么代价,还望先生救我。”沈不谏起身行礼道,目光诚恳真切。
宋霁皱着眉思索半晌。
“有银子吗。”他问道。
“先生要多少。”
“有就行了,明天带着银子来我的住处,你这病情棘手得很,在我那儿住下吧,方便我时常看顾。”宋霁又低头用笔在纸上划拉了。
“多谢先生。”
从那天起这两个光棍就聚到了一个屋檐下,沈不谏在家赋闲,平常做做饭做做家务什么的,唯有下雨天的时候他觉得疲累胜于平常,这时候就轮到宋霁接手家里的杂事,雨前沈不谏就受了那烟囱两天烟熏火燎,叮嘱了宋霁许多次他就是懒得去通一通,沈不谏身体不好又搬不动梯子,硬是拖到了下雨湿滑的时候,这下想通也不能了,唯有等天晴水干的时候。
“沈不谏吃饭。”宋霁准备妥当喊沈不谏道。
两人坐在堂中桌前动了筷子。
这两人一出门都是碎嘴子,在家里的时候却时常沉默,日子就像落在阶下的雨水那样寡淡,然而很意外地让人贪恋,宋霁时常想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在安定的日子里他可以有很多的精力治病救人,只是……只是沈不谏的病还没有多少起色,他的方子只能让沈不谏免于一时痛苦,让他发病的次数减少而已。思绪及此宋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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