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敲门,沈不谏与宋霁对视一眼。
“我去开。”
宋霁掀开门,门外之人身量不高,着布衣斗篷,面容隐在帽子下看不清楚。
“你是什么人。”宋霁警惕道,这一身打扮看着可不像什么好人。
“我找沈不谏。”来人故意哑着声说,但很容易就能听出是个小姑娘。
“他不在,你走吧。” 宋霁关上门,转身向饭桌走去,他才不会让不明不白的人进门。
“什么人啊。”沈不谏正挑起一筷子面条漫不经心问道。
“没谁,打秋风的小乞丐,给了几个铜板打发走了。”
“哦。”沈不谏兀自吃起面条。却听“嘭”的一声巨响,门板轰然倒地,门外那人的兜帽被震掉,然兜帽之下还戴着一张麒麟面具。她直勾勾盯着宋霁,幽幽说了句:“你骗我。”随即调转了目光,望着堂中目瞪口呆的沈不谏。
沈不谏连送到嘴边的面条都悉数掉回了碗里,宋霁脸色更是姹紫嫣红姿态万千。
“我能进来了吗?”那人礼貌问道。
“你把门都掀翻了你说能不能进来。”宋霁咬牙切齿道。
“阁下造访所为何事。”沈不谏走来拍了拍宋霁的肩问那人道。
“我找沈不谏。”那人重新将兜帽戴上,她的眼睛如同秋日幽邃的潭水,就那么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与之当铺的人?”沈不谏问她。
与之当铺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明面上做的是典当生意实际私下里养了一批出色的杀手,只要银子管够,五湖四海的人从布衣平民到达官显贵,没有谁能逃得过其毒手,或所求其他,皆可实现。按说做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勾当应该像猫躲耗子一样躲着官府,然而这个与之当铺却毫不避讳,偏往皇城脚下天子近旁凑,于是就有流言说与之当铺背后的势力与王室息息相关,或说与之当铺的掌柜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总之一句话:惹不起。
“不错。”她回答道。
“哼,原来是京城来的贵人,你找沈不谏做什么。”宋霁翻了个白眼儿道。
“带你走。”
“去哪儿。”
“旖都。”
宋霁闻言疑惑地看一眼沈不谏。
“她带你去京城,你跟京城有什么干系?”
“说来话长。”沈不谏垂下眸子。
“小郎,我并不想为难你,只是我戴罪之身,五年前三司会审,判决我此生不得入旖都。”与之当铺分四个阶层,铁麒麟、铜麒麟、黑麒麟、白麒麟,白麒麟之下都是奔波卖命的杀手,笼统称为小郎,白麒麟掌握一定的权力,称朝奉。
面前这小郎的麒麟面具颜色深黑且泛红光,明显由玄铁铸成,出动黑麒麟所需的银两虽不说天价,却也能令天下富贵之极者望洋兴叹。
沈不谏暗中替那雇主惋惜,杀鸡焉用牛刀呢。
“无妨,旖都早有安排,你只管跟我走就好。”那人道。
“贵铺真是豪横,看你今儿这架势,我俩非跟你走不可?”
“不是你俩,只是沈不谏。”
“那他要是不走呢。”宋霁挑衅道。
“朝奉叮嘱我,在外要多用嘴说话。”她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必要的时候,才用刀说话。”玄铁刀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刀锋已贴在宋霁喉前。
宋霁登时汗毛倒竖,那刀锃亮光洁,然逼近了陈年的血腥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一只手抚上刀身,沈不谏缓缓推开刀刃。
“我跟你走就是了。”他说道。
“只是我要一点时间收拾行李,可否通融?”
“给你半天,明日一早,我来取人。”那人收了刀扬长而去。
宋霁松了口气。
“你在外头到底惹了什么祸,把这阎王爷招来。”宋霁终于坐回到桌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我哪知道。”沈不谏坐到他旁边。
宋霁看着他欲言又止。
“算了,我问你你又不说。”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早都过去了,我不想说。”沈不谏道。
“我跟你去旖都吧。”
“你不用跟着我,平白惹得一身是非。”
“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开,我绝不半途而废。”
沈不谏失笑:“今来古往都是患者缠着大夫,你怎么反过来了。”
“我可没缠着你。”宋霁撇了撇嘴,背上药箱出门了。
沈不谏不由动容,他知道宋霁对他的病是十分上心的。
……
沈不谏瑟瑟发抖地躲在将军庙的供桌下,庙外大雨倾盆,龙蛇影外,风雨声中。庙宇破旧,夜色里帷幡在风中狂舞,鬼影幢幢。
一队官兵骤然闯进庙宇,把他从桌底下扯出来。
他们将他双手反扣吊在屋梁上,只让脚尖点地,又往他的鼻子里喷芥末油,辛辣味呛得他涕泪齐下……他被这么吊着,任由那些官兵折磨摆布,镇日对着官兵们或不怀好意的,或阴险恶毒的笑脸。他分不清昼夜了,困意将他吞噬,然而人不可能在这样的姿势下睡着,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块破布,在风雨中飘飘摇摇的,他渴望被剪碎。
忽然一把金刀飞来,将吊着他的绳子割断,官兵们散去了,然嘲笑声唾骂声依然回荡着。他蓬头垢面地瘫坐在地上,一抬眼看见正襟危坐的将军像。
屋顶漏雨,雨掉在那将军像的脸上,像浑浊的眼泪。
愤恨从沈不谏的胸腔里喷薄而出,像火一样炙烤他,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捡起地上的锤子,冲上去歇斯底里地砸那尊塑像,直到将它砸得面目全非。
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这时一个黑影逼近,将他笼罩在阴影里。
沈不谏霎时惊醒,一时间眼前发黑,他心有余悸地喘息半晌。
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他想。
屋外有人声,沈不谏缓了过来,穿了衣裳出门。
老远就听到宋霁的声音,他趿拉着鞋披着外袍把昨天到访的黑麒麟指挥得团团转。
“你看你削的门闩,都是木刺,铁手也得被扎成刺猬。算了算了,凑合用吧,你那刀看着好使,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活儿来。”宋霁一脸嫌弃地把那根粗糙的木头装在门上,黑麒麟木然地站在一旁。
沈不谏憋着笑走近。
“恕我起迟了,没帮你揽着点活儿。”他对宋霁道。
“一大早神戳戳的。”
“……”沈不谏无语。
黑麒麟幸灾乐祸地瞄了眼沈不谏僵在脸上的笑容,她算是明白了,在这个外表古板的男人嘴炮范围之内,没有人可以笑容长存。
谁懂她一早驾马车过来被叨叨半个时辰而不得不当牛做马的辛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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