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下了两天雨了，山里怪冷的，天也阴沉，让人心也跟着郁郁。上次从赵大娘家吃了顿烧鸭回来，几顿饭都吃的很简单，做一次米饭，接下来饿的时候便舀出来一点泡上热水，配咸疙瘩丝儿是一顿，配上咸鱼碎碎拌一拌，也是一顿。这样的生活过了没几天，雨执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等雨停了，我们下山一趟。”
“为什么？”小粟正蹲在屋檐玩水，听到这话回过头来。
“我想啊，山下估计有卖现成馄饨皮子的，我们买点在家里放着，回头饿了，拌上馅儿一包，煮煮就能吃，岂不是很方便？”
小粟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可是雨停了，天也该热起来了，怎么放得住呢？”
“那就少买点呗。”
“不如买了面粉回来自己做。”小粟说道。
雨执点点头，也觉得自己做是个便宜法子，就是做面是个力气活，手艺也未必有铺子上买的强。
正闲散间，小粟突然问道：“你说中午吃什么？”
这可是个千古难题，雨执托腮沉思了一会，把曲着的腿伸直了：“要不，再去赵大娘家？”
小粟慌忙摆手：“这可不行，已经吃了人家一只鸭子了，怎么好再去呢？”
雨执往后一靠，差点有栽空，幸好只是跌到了墙上：“可我也会付她钱呀。”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小粟却露出了几分担忧的神色：“你的钱可省着点花吧，一只鸭三百文，上次下山也买了好些吃的用的。”停了一下，又说道，“好容易去酒楼里做买卖，又碰上个不给钱的。你那一贯钱还能剩几个？可节省着用吧。”
雨执撇了撇嘴，她向来是不太在乎银钱的，没了总能弄来，今日见小粟为她担忧，心里却知道，这是把她当自己人了呀。
小粟还待要说，雨执先开口了：“小粟，你想不想去街上开家小饭铺？”
这个问题小粟没想过，也没太听懂，她迷惑地问：“什么？”
雨执不知道怎么跟小粟解释合适，她想了一想，告诉小粟：“我在想挣钱过日子的路子呀，我上次赶集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一直靠山吃山也不是办法，若能像那天中午我们吃饭的那个小饭铺一样，有集便做买卖，平时尽可以回山上来住着，你觉得可妥当？”
小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去开店铺，也想不明白这事为什么来问她，要开店，需得本钱，本钱从哪里来呢？
雨执看出了她的疑惑，甜甜笑着说：“本钱场地你不必担心，我来想办法。”又有意宽慰小粟，“不会花费很多的。”
小粟听到这一句，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最便宜的行当——挑担。什么“剃头担子一头热”，什么“馄饨担子人挤人”，可是即使是挑担也需要买担架，买煤炉，要购置的东西可多着呢。
“小粟？”雨执叫她。
小粟回过神来：“挑担子也很麻烦呢，那么多东西带下山又得带回来，路上就得费不少事呢。”
“挑担？”雨执差点笑出来，她温柔地说，“不要挑担，我们就到镇上去选一间房子，你来做饭，我给你打下手。”
这么东拉西扯闲聊了半日，雨还未停，雨执已经饿了：“中午吃点什么好呢？”
小粟也学她的样子靠在墙壁上：“不晓得。”
“我以前学诗的时候，学到‘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当真以为下了雨就一定要吃新鲜韭菜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春天的晚上呀，下了一整夜雨，韭菜也鲜嫩嫰，整整齐齐的，割了韭菜炒来吃，再焖上一锅黄米饭……”
“听着倒挺不错的。”小粟想了想，又说，“从前我也吃过雨后的韭菜，有清香味。”
雨执笑道：“是呀，这是写诗这人见到了几十年没见的好朋友，好朋友款待他，就让儿女热了酒，割来韭菜，要和朋友讲讲以前的事呢。”
“真的是很久不见的好朋友吗？”
“是的。”
“那这么款待不会太简单了吗？只有韭菜吗？”
雨执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粟先说了起来，说的很快，迷惑又着急：“春天有那么多好吃的，刺老芽好吃，豆苗好吃，花也好吃，而且都是很容易找到的东西，怎么会只准备了韭菜呢？”
雨执微笑着看她，听她继续说。
“如果——”
“如果以后我见到了你，要做菜来招待你，我一定不会只让你吃韭菜的。”
小粟的语气很坚定，眼眸很清亮。
那天是在下雨的，雨声滴答不绝于耳，但雨执却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平静过，她的心里像是被大火烧过留下的一摊灰烬，是沉寂的，但很温暖。
她温柔地对小粟说：“好。”
然后是一段时间的寂静，两个人都若有所思，直到雨执的肚子先咕噜噜叫了起来。
“我饿了。”
“吃点什么好呢？”小粟又苦恼了起来，托着腮在凳子上想。
突然，她想起了刚刚说到的诗，兴冲冲地转过来：“有了，我们今天也吃韭菜！”
“韭菜？”雨执迷惑起来，“哪儿有呢？”
小粟已经起身往柴房跑了：“我去拿镰刀，就在田里头找！”
真要两个人一起在雨天出行，其实也行不通，因为箬笠只有一顶。连上次去赵大娘家，都是趁着雨停的那一小会上路的。何况就算有两顶箬笠也是不够的，小粟身子小，躲在大檐箬笠下勉强可以遮雨，雨执个子高些，即使戴上也顾头不顾尾的，需得加上蓑衣才行。
“那你就不去了吧，在家里焖上饭等着我。”
“可我也想去看看韭菜在哪里。”
雨执可怜巴巴地说。
小粟纠结了一回，到底不肯，雨执只得计划下次赶集去买上几把伞和两件新蓑衣，一转眼小粟已经钻到雨里去了。
“你小心点呀！”
“好——”小粟跑出去老远了。
雨执先去厨房焖上饭，然后在檐下站了一会，觉得无聊，便转到柴房里去左右看看，又到厨房里去上下瞧瞧。说来也是两个人的饭量大多了，米面有限了，竹翁里咸鱼剩几小条，咸肉还有一块，柴房里储存的大块的干柴也用掉了一小半，雨执知道，自己的那个计划必须快些实行了。
只是很多细节还需要商榷，比如她想直接在非晚阁辟出一间厨房给小粟用，只要招待的是些来访的雅客文人，菜就不会很多，只用花心思，花不了太多力气，为了让非晚阁阁主答应，还把自己不太愿意提的关家也搬了出来吓唬人，只是那个子越……她想起来两次见子越的情形，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时理不清了。
“我回来啦！”还在想着，一个湿漉漉的人从院子里直跑进来，一路踢踢踏踏滴着水，雨执吓了一跳：“这么快？”
小粟把手里的篮子赶紧递给雨执，就去换湿衣服去了。雨执打量着篮子里的东西，一根根碧绿翠长的韭菜在里面卧着，叶子比普通的韭菜宽，下面的根却雪白圆润，像一个个小蒜头。
雨执回忆起以前的见闻，问道：“这是岩葱？”
小粟正在擦头发，回过来说：“我们叫这野韭菜，一到春天，田间地头到处都有，只是大家嫌它呛鼻子，吃的少。”
雨执用手去拨那些野韭菜，知道它们在外头还有一个名字，叫“壮阳草”，只是这个就不用告诉小粟了。研究了一会，她突然想到：“这东西我以前吃都是和肉炒的，今天也没有肉，可怎么吃好呢？”
小粟抬头看了看竹翁：“取点咸肉来炒怎么样？”
雨执去把咸肉取下来，掂量了一下，小粟也过来看了看肥瘦：“可以，这块肉是肥肉，可以炒野韭菜。”
一时灶火生了起来，雨执让小粟到灶台后边去烘干头发，自己在外头处理野韭菜，上面翠绿的部分切成段，下面的小蒜一样的部分就切下来备用。
“韭菜头儿怎么吃啊？”
小粟答道：“用盐腌了，拌起来吃。”
等雨执切好了韭菜，小粟已经出来了，她接手过刀，把咸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大约切了十来片，雨执说好了，白花花的一片片凝固的油脂就被放到了碗里备用。
“以前都没注意到这是块大肥肉。”
“好像就这一块。”小粟一边说一边把肉下到锅里去，没倒底油，单靠肉自身的油脂，雨执在后面看着小火，一点点把肥肉的油脂煸出来，不一会儿，锅里集聚了小半碗油。
“油有点多，舀出来点吧。”小粟说。
雨执探头出来看，却觉得刚刚好：“就这样炒吧，这种味道强烈的菜，就得重油才能出香。”
就这样小半篮野韭菜就下了锅，因为有了油的滋润，香味顿时出来了，有韭菜的清香，又多了一丝辛辣，闻起来很是不错。
雨执见用不着看着火了，便出来拌小蒜，不用切，一大把小蒜直接加了盐糖，又下了点醋，尝了一筷子觉得还不够，索性又加了两勺糖，做成糖醋的。
“野韭菜炒咸肉好咯！”小粟把大火爆炒的菜盛出来，“饭好了吗？”
“好了。”雨执端着饭过来。
米饭雪白，野韭菜柔软辛香，咸肉肥而不腻，拌小蒜也甜辣下饭，这不是特别的一餐，雨执却吃得很快乐，在连绵的雨声里，她感到自己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正在被慢慢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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