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陡然沉下的重量,压得晏不笠透不过气来。
他睁开了眼睛。
大面积阴影覆下,灯烛受惊,光影抖动,所见一切都变得杂驳,唯有身上趴着人的脸昳丽得生动,红得红,白得白,像是地狱前来的恶鬼。
思及陆吟所修之道,这种说法也不算污蔑。
陆吟见他醒了,露出微笑,薄薄的汗从额角流下,双眸亮晶晶的,衬得其眉眼间艳色更甚。
“师兄......你醒了。”
晏不笠没有理会这句废话,他拢了拢额前散落发丝,嘴唇翕张,吐出几个字眼。
很轻,细微的气流钻出,似在撩拨。
陆吟没能听清,受蛊惑了般低下头把耳朵贴得更近些。
而在他凑近的霎那,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小畜生。”
晏不笠耗尽了全身力气,这次的三个字掷地有声。
平白挨了巴掌,陆吟倒也没恼,他舔去嘴角的血迹,伸手抚上着晏不笠的脸,笑了笑:“师兄,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还是妖族的少主吧?难道披了几十年华丽的羽毛,就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见晏不笠再次闭上了双眼,陆吟放软了语气。
“师兄,莫管外面那些人的闲话,阿吟疼你。”
“呵......”
嘲笑声闷在了喉咙里,晏不笠阖上的睫羽不住颤抖,什么时候轮到小畜生说这话了?
要不是他这会双腿还没好利索,不然晏不笠这会指定朝着他命根子来个两脚。陆闻虽不算体型健壮的那类,但好歹是个发育良好成年人,这样不留力地压着,晏不笠胸口闷得难受。
自通了灵智以来,晏不笠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托了那颗不知什么吞下的妖丹的福,他当了八百多年的凤凰,无论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两百岁,他开窍期,凤君凤后举办盛宴,四海八荒来贺,好不风光。甚至当今修真界中,据传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的回雪剑君梁逢,都登临丹泽,提出要收晏不笠为徒。
凤君和凤后自是应允。
五百岁,晏不笠化形期,刚修成人形,他就收拾好包裹,来地到了云微山,当起了梁逢的亲传弟子。
他来得晚,但活得久,辈分涨得飞快。
没过多久,就成了云微山最受敬仰得大师兄。凭良心说,抛去那些娇生贵养出的公子哥习惯不谈,他这师兄当得可算尽职尽责。
事管得多了,人也就忙了。
就这么琐琐碎碎地忙了一百多年,直到有天,梁逢给他领了个师弟。
陆吟拜入宗门时,才不过十三四岁,那天......
面颊传来的冰凉,将晏不笠拉回了神。
陆吟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泄到他裸.露的肌肤,引得晏不笠不住地涌上痒意。
“师兄……”
昔日的青涩少年,如今已长成了青年。
年华逝如东水,山上的云衫繁盛又消瘦了三百余回。晏不笠数来数去,印象最深的竟还是在云微山的日子。
而在云微山,他最在乎的就两个人。
一个是几乎他带大的陆吟,这会正大逆不道地趴在他身上,像只没断奶的妖兽般拱来拱去。
而另一个……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陆吟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他坐起身,朝门的方向挑了个眉。晏不笠转过头,看见梁逢正站在束息阁的门边,看着他们,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门框上。
透过窗棂往外望,云霞万千,漫天紫红,原来已经是傍晚了。
颀长的身影立在方正的门前,几乎挡住所有色彩,梁逢背着光,他看不清其面上的表情。
“我的好师父,阿吟没记错的话,后天就到我们的合籍大礼了。这会指不定百十个宗主长老盼着您答复,您不去周旋那些琐事,还有闲心过来看我的热闹?”
“哦对了,还有妖族那边,听说他们的真少主终于找到了,原来竟是......”
“陆吟,你先出去”。
音色有些冷,语调是一贯地听不出起伏。
只是那握住门框上的手似又紧了些。
陆吟笑了笑,他虽是任性,也没选这个时机跟梁逢吵架。只是在临走前,他忽转过头,意味不明地对晏不笠道:“师兄,明日我和师父的合籍大典,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祝福你个头,看看我现在像有心情理你们的样子吗!
而且你也知道要合籍了,你不跟去筹备大礼,跑到这里折腾我作甚?
晏不笠无数话想说,但碍于梁逢在场,这些腹诽还是烂在了心里。何况,他这会也不是那么想陆闻滚了……比起忍受这白眼狼的腻歪,他更不想独自面对梁逢。
可惜最近就没有几件事是如愿的。在晏不笠心里自言自语的功夫,梁逢就到了跟前。
先于视线所接收到的,是早春清雪的冷意。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先前被陆吟折腾了半天,晏不笠整个人都有些麻了,他慌忙伸出手撑在床沿 ,臀部往后挪了挪,靠在床背上,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晏不笠刚坐直身子,抬起头,就见他的回雪剑尊已到床前,低着黑潭般的眸子,一言不发地看他。
梁逢就这样看着他。
晏不笠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衣衫不整,浑身凌乱,浸湿了汗液的发丝沾在额角,面色苍白至极,唇又红得过分。
实在太过狼狈了。
他本想把头扭开,可经过这三百年余年的狡猾,对梁逢的服从竟成了本能。梁逢没说话,晏不笠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因此,最终晏不笠还是硬着头皮叫了声师父。
梁逢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自从他假冒的妖族少主之事暴露后,梁逢就总这样。若说对他的态度有多么恶劣,那倒也没有。作为单凭修为就足以傲视天下的大能,长剑出鞘便可回雪的剑尊,梁逢自然不会陆闻那样掉价地出言羞辱。
但是晏不笠觉得很多东西都变了。
若是以前,梁逢见他这样,也需许仍不会说那些妥帖人的话,但他走后,晏不笠的床头总会多些东西。常常是春信编织成的动物,少时是霜雪凝成的冰植。
或是一枝初绽的梅花。
总归不是现在这样,纤长的睫毛盖着,不带情绪地打量。
本这对师徒好事将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空来理他这个半幽禁的病囚。也不知陆闻今天又发了什么疯,大白天跑来招惹他。
还带着尊抬不动的大佛。
晏不笠兀自坐着眼观鼻鼻子观心,神游天外,却没注意到屋内的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更加怪异。
难捱的寂静中。
梁逢忽然道:“晏不笠,我有点后悔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晏不笠一时没反应过来,对着梁逢清透的浅眸发愣。
后悔什么?后悔早知道他并非那集九天气运为一身的凤凰,就不收他为徒了,还是......?
没等晏不笠想出个缘由,梁逢就率先移开长眸,再度开口,那双青筋明显的手搭在床边,蜷成拳状。
他清冷的声音低低传来。
“晏不笠,那凤凰妖丹本非你所有物,不过机缘巧合,才在你体内运转了这么多年,现在当还给凤族少主了。”
梁逢走后,晏不笠望着窗外沉下的天色发呆。他现在对外说是在束息阁中养病,但明眼人都知道实际是在囚禁。
两月前,他为准备沐火仪式,回到了丹泽。
当纯正的凤凰火裹上晏不笠时,华丽的羽毛纷纷落成灰烬,他在其中哀嚎不止,真身暴露众人面前——
一只孔雀而已。
假凤凰从九天上跌落,四海宾客唏嘘不已。
当时凤后和凤君的脸色极为难看,本想将他扣在丹泽,后来不知因何故,又放他走。
而在晏不笠回到云微山第二天,修真界又出了件大事。回雪剑君要和他的小徒弟结成道侣。
那天晚上陆吟特意来到他房间告知此事:“师兄你说,那时我们成了婚,不便和你来往,你又没了妖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呀?”
晏不那时还沉浸在得知自己身世的悲愤中,就听到他带大的师弟和将把他带大的师尊竟是一对儿。更是愣神,就睁着烟水朦胧的眸子,疑惑回望。
陆吟见状,即刻叹了口气:“师兄啊,我刚刚开玩笑的。阿吟怎么舍得抛下你不管呢?”
想到陆吟当时表情,晏不笠的后颈起了层细微的颗粒。
“啾啾——”
清脆的鸟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晏不笠循声侧头,一只浑圆的云雀从窗边飞进,落在晏不笠掌心,嫩黄的鸟啄张开,竟口吐人言。
“少主?”清脆的少女声。
是云漓。
现在还管他叫少主的,就唯有这只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小云雀了。
晏不笠弯起了眉眼。
“少主,我不想待在这里受气了,你什么时候带云漓离开啊?”
晏不笠被监禁在束息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不愿还丹。
体内这颗火红妖丹自他有意识起就在这里,他每日早起贪黑修炼,就为了让它更圆更亮更好看些。可现在一句就因为他的真身不是凤凰,就要让他几百年的努力像个笑话。
这颗他辛辛苦苦温养了几百年的珠子,好不容易散发出如今色泽,凭什么就要还给他人?
但还有一点晏不笠从未跟他人说过。
他害怕。
他害如今没了这颗卓绝的妖丹,没了那堪称异禀的天赋。
他的师父就不要他了。
可这段时间,师弟视他为一件可任意欺凌的器物,师父将他看作窃取他人之物的的小偷,晏不笠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将他看作。
与其在这里当个碍眼的拖油瓶,不如一别江湖,从此两宽。
想到这里,他伸手抚平云漓头顶翘起的鸟毛,笑道:
“云漓啊,快了快了,待明日师父和师弟的合籍大典结束,我便和师父说我答应归还那颗妖丹了。
还有啊,现在不要再叫我少主了,我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手心中的小云雀就一个劲啄他的指尖。
“晏不笠,你听好了,我管你是什么野鸡,还是凤凰。当初将我从未暝林救出来的人是你,我的少主从来只有你一人。”
虽然这话听得他很感动,但晏不笠还是想告诉她,他是孔雀,不是野鸡。
但见云雀头上那根灰毛又翘了起来,将解释的话又吞回了肚子,笑着答应:
“那好啊,明日大典我一个人坐着定是难熬,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吧。”云漓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啄了啄晏不笠的指尖:“那这次大典云漓去陪了你,之后你就带我走!”
“好啊,一言为定。!”晏不笠笑笑。
磨了几天大纲,因为有段时间没写,又花了几天时间,稍微找了下手感。
比较就这么突然地来到了阿晋这写,有点紧张。
这是最后的版本了,后面不会再改了。全部解锁后,会尽量保证隔日更(如果有人在乎的话)。
最后,想要收藏营养液啥的,有人看才比较有动力写[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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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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