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许青和睡着,忽闻门外异响,摸上袖里的弩机。
门开了,来人脚步轻缓,一步步靠近她的床边。
悄悄睁眼去看,光线不甚明晰,依然能分辨出,是白日里那个和兄长一起来卖画的小女孩。
这小丫头怎么跟做贼似的?
她放松下来,把睡眼半睁,要冒头的乌漆按进被窝里,将缚着弩机的那只手藏起,怕吓到她。
“姐姐,姐姐,姐姐!”小姑娘连叫了她三声。
许青和偷偷装睡,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床边安静下来,小姑娘没再叫,也没有挪动。
正觉得古怪,脖颈触到一丝冰凉,紧接着便是痛感。她猛地睁眼,瞧见一把刀压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柄握在女孩手里,女孩见她睁眼,赶忙来回地推拉。
惊恐自心底升起,她一把推开了小女孩。
女孩一声痛呼,摔在了地上,刀也掉在了地上。
“来人。”
许青和是下意识地出声,她摸着喉咙间流出的温热液体,手指发颤,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方才神魂归位。
幸好,那把刀是钝的。
“小姐!”侍墨和过安破门而入,见此皆是惊愕失色,心惊胆颤。
“小姐,你怎么样?!”
“小兔崽子,你怎么敢!”
他们在外头守着,早就发现了偷偷进来的女孩,只是觉得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能有什么危险,想看看她准备干什么,便把人放了进来,在门外偷听。
门外脚步声密集,侍卫和士兵赶来,半步踏进门,因许青和的声音顿住。
“别杀她!”
过安揪着小女孩的衣领,持剑欲刺,闻言堪堪止住。
许青和眼神复杂,看着女孩惊叫哭泣,弱小的身躯缩成一团,皲裂泛红的小脸被泪水浸湿,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蕴满恐惧,叹道:“先关起来吧。”
侍卫和士兵匆忙一瞥,见小姐无大碍,收敛目光,退至屋外。
侍墨拿来药箱,为她处理伤口。
过安把小女孩带下去审问,硬声软语皆没能让她吐出只言片语,请来柳儿帮忙。
动静吵醒了柳儿暂住的屋舍隔壁农家留宿的承影,他套上衣服,赶过来查看情况。
翻过围墙,被院中守卫的侍卫和士兵拦下。男女有别,深夜更是不便,许青和劝他回去休息。
承影听她声音无异,稍稍放下心,却没走,一同守在了屋外。
旁人劝他有伤在身就该好好休息,他也不理。
天色将明时,柳儿过来复命。
许青和听完,迅速带着人往村中一处人家去,士兵持剑包围,侍卫破门而入,径直冲向一间小屋。
小屋前喂狗的妇人吓了一跳,神色慌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另一间房屋的窗被推开,小男孩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和恰好进院子的许青和对上视线,脸色一白,严严实实关上了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犬吠声不止,小屋前几只被拴住的狗面目凶恶,试图挣脱绳索,没被拴住的十几只直接咬向侍卫,
冲在前方的几个侍卫躲避着,手持刀剑,犹豫该不该挥下。
“看我的。”
一个侍卫上前,眼准手快地用刀柄打晕一只狗,其他人接连效仿,直到犬吠声消失。
妇人退到一边,手持棍棒,愤怒又害怕。
侍卫全然不理会她,踹开小屋的门进去。
许青和被侍墨推过来,看向那妇人。体态丰满,却无端面相刻薄。
“你的女儿昨夜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妇人肩膀微颤,这丫头片子明明是个坐轮椅的残废,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庙里的神像。
她将棍棒放下,不自觉地做出无害姿态,“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当然在屋里睡觉啊,她能去哪儿?”
迷惑不似作伪,并未说谎。
许青和看向那扇刚被严严实实关上的窗,“进去看看。”
妇人犹豫了下,丢开棍棒,跑进屋里。
“小姐,人跑了。”
“嗯。”意料之内,没什么可失望的。
侍卫们搜查完毕,出来时带着一身苦药味和怪臭,狠狠吸了两口清爽的冷气。
其中一人拿出个稻草人,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说:“小姐,里面没有那丫头说的生病的爹,只有这个。”
许青和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过安上前,用剑鞘扒拉,稻草下露出一排带血的肋骨。
她倒吸一口凉气,听得周围一阵唏嘘窃语,往墙外看去,发现有不少村民围观。
剑鞘一顿,往稻草人的头部而去,三两下扒出来一个血迹干透的骷髅头。
承影不自觉往前,眼睛睁大,一眨不眨,眸底幽微跃动,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许青和见状,想起他虐杀刺客的场景,一个激灵,低骂出声:“残忍至极,乌吉简直丧尽天良!”
周围的侍卫随之附和,一同唾骂。
承影转眸,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默默后退,垂眸敛息。
很好,阻止了无知少年学坏。
“这,这人是谁?”
那妇人牵着小男孩走出来,见了地上的稻草人,一阵惊恐疑惑,若有所感。
她跑进小屋里去看,独留小男孩垂泪。
小男孩瞧见了地上的稻草人,也不明白里面的是什么,他脸上顶了个巴掌印,受不住众人的目光,转身又躲回屋里。
“孩他爹!你死的好惨——”
妇人冲出来,欲扑到稻草人身上哭,泪眼朦胧中瞧见那血迹斑斑,白骨森森,未剔尽的腐肉上生了蛆,瞳孔一颤,止住步子,跌在地上捶雪。
“天杀的山贼,竟然把你剥皮抽筋,藏在这稻草人里,我还以为你咳得说不出话,原来躺在床里的根本就是那山贼,老娘辛苦省下的粮食和汤药都让那贼人吃下了肚……”
“乌吉吃人吗?”承影凑到许青和身侧来,轻声发问,“不然他的血肉去哪儿了。”
许青和闻言,头皮微微发麻,转头对上少年纯粹无杂质,只是单纯疑惑的眼神,定了定神,耐心答道:“你看那些狗。”
这村子里许多人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家的狗倒是壮硕。
“小姐!小姐!你是将军家的小姐吧,你一定要为我男人主持公道啊!”
妇人抹一把泪,看清围住她家的人披甲佩剑,都是军士打扮,倏然起身。冻僵了腿,只好半跑半爬来到许青和面前哭求。
本是打算磕头的,瞧见她毛毯未遮尽的蔽膝缀了颗珠玉,哭声一顿,嚎着扑过去,要抓她的裙摆。
承影盯着她的手眯眼,欲要拔剑,许青和抬脚抵住她的肩膀,“何必行此大礼。”
妇人一愣,忘了嚎哭,腿好好的你坐什么轮椅?
“大娘先起来吧。”侍墨三步作两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拎起来站直。
被她与形象极不相符的力气吓住,妇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见她伤心完了,不再哭,许青和出言发问:“你如何认定他是山贼?既然觉得他并非善类,怎么还敢收留他?还把他和你病重的丈夫安置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个小女孩告诉柳儿,家里收留了一个受伤的大哥哥,大哥哥告诉她的哥哥,砍下白日里那个姐姐的头,可以换一屋子铜板。
是哥哥给她的刀,哥哥让她来的,成功了就可以给她买新衣服。她很想要新衣服,但是更怕黑,哥哥又说,她不干的话就把她扒光了丢到雪地里冻一夜,她只好来了。
稚童年幼,又生这贫穷闭塞的小村庄里,连自己在杀人也不知道。那小男孩或许有所感知,不敢亲手杀人,又经不住钱财诱惑,便哄骗威胁不知事的妹妹去。
柳儿细问她们家收留之人的形貌,听得瘦高年轻,和善可亲,笑声怪难听,就知道是乌吉。
“那人身上带着刀伤和箭伤,自然是山贼,我,我……”妇人说着,又哭起来,“我看他面善,以为是被拐带进贼窝的,如今下山来是想过正经日子,便好心收留他过冬,好吃好喝伺候着。”
“平日里我既要操持家事,又要照顾孩子,便拜托他照顾丈夫,谁知,他竟是这么照顾的,呜呜呜……”
许青和揉了揉耳朵,半信半疑。
乌吉此人并非善类,但却极重恩义。当初不过是接了太子一块糕点和几个肉包子,便能追随他至今,为他竭诚效死。
但凡给口热乎的,乌吉也不至于把主人家搞成这幅鬼样子。
当然,这并不关她的事,她没有立场说话。
“贼人跑了,我们来谈谈你女儿的事。”
侍墨闻言朝外面打了个手势,柳儿牵着小女孩走进来。
妇人哭声一滞,小女孩憋了许久,连声喊着娘哭起来,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青和撩起面纱,露出裹着绷带的伤处给她看。“你的儿女受贼人蒙骗,要杀我。这小丫头半夜溜进来,差点儿就割了本小姐的喉。”
她说的平静,众人只觉骇然,毕竟,谁会想到去提防一个小女娃?
承影听着,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冷得更胜寒天。
从小男孩那里听到事由后,妇人心中本就压着慌乱,拿不定主意,此刻见了这要命处的伤,又听女儿哭得心烦,冲过去拽着她就打。
柳儿默默松开了手。
“你个小赔钱货!投生到老娘肚子里就是来克老娘的是不是?!你出生的时候,老娘就该把你扔河里去……”
“住手!”见女孩被打得哭叫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脸红脖子粗,许青和出声喝止,“莫不是你重儿轻女,只教儿子不教女儿,才让她犯下如此大错?”
妇人住了手,连忙否认,“小姐,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我可是儿子女儿一视同仁的。”
“是这丫头自己做的孽,小姐,你要杀要剐,我这当娘的绝无二话,或者把她毁了容出气,买去做奴婢使唤也行。”
小女孩被亲娘推搡着,依旧拼命抱住她的大腿,把这当做无边苦海里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矮瘦娇小,看不见亲娘说“买”时眼里泛着精光。
“够了。她什么都不懂,担不起责任,你是生育教养她的人,自然该由你来负责。”
“你,你要多少钱?”
许青和原本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事,见她如此在乎钱财,倒是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赔我药钱。本小姐脖子上的药膏,价值一千五百两。”
实打实的成本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妇人目瞪口呆,她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多钱。
“你怎么狮子大开口,胡乱要价,我,我要去官老爷那儿告你!”
“若是想要被流放边关,你尽管去。”
妇人怕了,坐在地上又哭起来,说自家孤儿寡母穷得揭不开锅,说她仗势欺人,污蔑人讹钱,骂外头的村民都是孬种,冷眼旁观,死了没棺材可睡。
许青和被她的哭喊声闹得头疼,拔出承影手里的宝剑指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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