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儿每个月都要还我一次钱,去镇上找个有天左商会标志的铺子,把钱给掌柜的就能还。数额不限,直到全数还清为止,若是哪次没还上,我会让人记下,增加利息。”
“在她成年之前,这笔欠款由你这个亲娘和她的兄长承担,你不能让她被苛待欺辱,不能把她随意卖掉或嫁人,也不能带她做伤天害理之事赚钱。”
“要是让我发现,本小姐也把你们做成稻草人,听明白了吗?”
被剑指着,妇人哪里还敢哭,她捂住女儿的嘴,大气都不敢喘,许青和每说一句她就连连点头,“是是是,都照您说的来。”
许青和收剑,带着人离开。
出门时多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她仍然抱着亲娘的大腿,嗓子哑了,泪水干了,还是仰着头皱着脸冲母亲嚎。
凄凄惨惨,实际上是不知愁的。
更不知道昨夜因为无知犯下的错,要用一辈子的辛苦来偿还。
她很快派人去镇上找来商会的管事,请村长和族老作证立下契约,隔日,一行人离开刘家村。
出了村子,许青和打开车窗最后望一眼,风雪侵袭,村庄一片冷落凄清,上方浓云沉重,似乎一路走来遇到的云都积压在了此处,映在她眼里,也在她的心中投下阴影。
之后的路程无比顺遂,连车马陷进雪坑的情况都少有。
许青和却总是睡不好,屋里屋外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惊醒,失眠整夜。每每停留暂歇,面对掌柜伙计,往来过客,她总是忍不住心生提防,隔三差五,便要询问下属是否有抓到乌吉。
她明明不惧死,还是生了心魔。
路途漫漫,终抵邺京,入城前一日,她带着人在京城外的净宁寺落脚,进大殿旁听讲经念佛,以此静心。
“回去休息吧,你不累吗?”
夜至人散,大殿内只剩一两个僧人,许青和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阖上眼静默许久,同旁边的承影低声道。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遵循轮值,总是守在她身边,明里不能守,便暗暗跟着。
“不累。”少年持剑而立,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兰欣在门口迎接梦榆和来换班的士兵。
大殿外的侍卫搓了搓胳膊,跟着兰欣向小姐告退,下去休息。
“小姐,请用茶,还有刚出炉的点心。”梦榆用后背挡着门口的寒风,在主子身侧打开食盒。
许青和睁眼看过来,拎起茶壶倒了热茶,先递给承影一杯。
梦榆顺着她的动作多看了眼这个侍卫。
再拿两块糕点,她示意大殿里侧的两位僧人。梦榆颔首,走过去请他们一同用茶水热食。
两位僧人谢过,又远远朝许青和施礼,接了糕点先供奉佛祖。
“你害怕吗?”承影侧首,见许青和握着茶杯暖手,仰头望着佛像,似是在发呆。
“怕什么?”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进京。”
闻言,她稍一愣,不禁笑了,“不怕。”京城有什么好怕的。
烛光照红颜,灯下美人笑,看得承影耳根发烫,他正了正眸色,道:“怕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一直吗?
她含笑道了声谢,心想,世事总是难料。
热茶暖身,良言暖心,她拜别佛祖与僧人,趁着这股暖劲儿回去休息。
夜里风停雪止,梦中梵音袅袅,她睡了个好觉。
一大早,靖阳侯府便开了门,一高挑干练的夫人将自家女儿推出去,催促她快些去城门口接人。
许司楠揉着刚睁开的眼,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又躲回门内,抱着梅夫人的胳膊不放,不情不愿道:“娘,我都还没用早膳呢。”
“少吃一顿还能把你给饿死不成,赶紧地快去城门口等着,要是司槿提前进城,走错方向怕是要迷路。”
“迷路就迷路呗,她早晚不得……到处转转认明白路。”
刚回嘴半句,瞧见自家亲娘脸色要变,许司楠缓缓松开手,麻溜地上马走了。
梅夫人勉强满意,拂袖转身,回去侍候侯夫人起床梳洗。
等侯夫人用罢早膳,她估摸着时间,又往大门去。若是等到了人,许司楠会派个脚程快的家丁先回来报信。
到了门口,却见大小姐许司棠备了马车,要出门。
“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许司棠回首,行止端雅,举手投足间令人赏心悦目,她施礼道:“原来是姨娘。”
“我去城门口接二妹妹,她离京多年,怕是不认得路。算算从净宁寺到城门口的路,这时候去正好。梅姨娘呢,也准备出门吗?”
梅夫人尚未答话,见许司棠目光微移,面色无波,眼神却是颤了颤。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梅姨娘早就让司楠去接了,哪里轮得到你操心。”
两人一道迈步,来到锦衣华妆、冷面含威的侯夫人面前,态度恭谨,小心见礼。
侯夫人崔敬仪几乎每日都会去女儿的住所,藏在隔间看她练琴读书,今早没见到人,径直找了过来。
许司棠稍稍犹豫,还是开口道:“怎么让三妹妹去了,她们写信都要对骂的,这一碰面,怕是会打起来。”
“那不是正好,在外面打过了,回府后便能安分些。”
“……母亲说的是。”
崔敬仪不耐烦地拽过女儿的手,拉着她往回走,“元宵夜宴马上就到,你不在房里抓紧练琴,反倒跑去城门口等人,指望刚回京的妹妹替你上台吗?”
梅夫人施礼,目送两人离去,悠悠叹息。
夫人对大小姐,未免太严苛了些。
“梅姨娘。”
梅夫人被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个细眉细眼的女孩子,笑眯眯的,像个憋着坏的小狐狸。
她不免谨慎起来,“原来是五小姐。”
许司榛做出天真好奇的模样,“姨娘,二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虽刻意,却也实在稚嫩可爱。
梅夫人笑道:“你二姐姐,是个稀罕的小姑娘,天下做父母的,无论谁见了都会喜爱她。”不知想到什么,她笑得眼尾褶痕弯弯,凑近低语:“她长得比你四姐姐还要好看呢。”
许司榛本来微抿了唇,眼神微妙,闻此,心头一阵幸灾乐祸,要笑开。
“武功也比你四姐姐好。”
如愿瞧见许司榛唇角的弧度一滞,面色一僵,梅夫人身心舒畅,无比解气。
所以,别仗着年纪小、刚回府就到处挖人鼻孔,小心又被打飞。
一道轻微的打哈欠声音出现在耳边,两人转头看去。
柱子旁靠着个妙龄女子,身段柔媚,宛若无骨般,面赛芙蓉,艳色逼人。可惜眼下一片乌青,懒散颓然。眼睛半睁半闭,似乎马上要就着这个姿势睡过去,引得身旁两个丫鬟忧心不已。
正是四小姐许司榕。
梅夫人好不尴尬。
许司榛一见她,又是羞耻,又是恼恨,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
听见脚步声,许司榕强睁了下眼,淡淡瞥一眼许司榛离开的背影,打起精神走到梅夫人身边,见礼后,递给她一张单子和两张银票。
“姨娘,这是娘让我给您的,又要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梅夫人还在忐忑方才“对比”的话她听到没有,自是一口应下。
四小姐的生母玉夫人出身教坊司,早年间一曲琵琶名动京城,攒下了不少积蓄。玉轻罗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她四五岁起便开始操心她的婚事,日日悉心教导,总爱带着她去赴大小宴会,相看人家。每次赴宴,总要新裁衣裳,精心装扮。
邺京最好的几家绣坊和制衣铺子基本只接待京中最顶尖的权贵,玉夫人有钱,却没有门路,常会在赴宴之前托梅夫人帮忙找人制衣。
然而一看单子,吓得梅夫人瞪大了眼,“要十四套衣服?”
元宵节当日,宫中会有夜宴,宴会上坐席有限,世家宦门中未能受邀的,会另外举办宴会庆贺。
像是崔氏,就包下了城北的万梅园备宴,广发请帖;萧氏包下了城南的绿松园;孟氏则发帖说要在自家的琉璃园宴客……
玉夫人这是准备领着女儿满京城转,去赴七场宴会吗?
“嗯。”许司榕点了点头,眸光厌倦且无奈。
梅夫人无声叹息,看着她眼下的青影,心疼不已,却并未开口劝说。
白日里的时间已经让娘亲完全支配,再不熬夜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这孩子怕是要被逼疯了。
只盼玉轻罗千挑万选,真能为女儿觅得佳婿。否则,这些年的母女情分,恐怕要白白折损。
还是她的司楠活的自在,虽然被邺京上下嘲讽奚落,好歹身心康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怎么停下了?”
马车内,许青和正在逗猫,柳儿和王嬷嬷在一边笑,车夫突然勒马,引得柳儿疑惑发问。
车夫刚喊了声小姐,过安已经驱马过来。
“小姐,城门中间有个姑娘堵着,这会儿进城的人多,可能会慢一些。”
“谁家的姑娘?怎么堵在城门口拦路?”
王嬷嬷掀帘开门,许青和也往外看去。
越过车马人流,远远能瞧见城门口站了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姑娘,双臂环抱,极目远眺,一身橘红色的窄袖华服。骄傲张扬,好似能让风雪退避的烈日一般。
对上她的视线,稍稍一怔,接着便露出挑衅的眼神。
许青和:“?”
为何觉得此人面相有些欠揍。
还欲再看,王嬷嬷匆忙遮住脸,关门放下帘子,“哎呀,三小姐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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