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内心深处,真的想做皇后吗?
“是。”
许司棠答得认真,“从前我只是为了讨好母亲,现在却是真的想做国母,我想教天下父母如何善待他们的儿女。”
许青和微讶,侧首看向她,笑了。
快要走出海棠林的时候,一行人经过一处屋舍,屋前小路被积雪覆盖,有个纤弱的华衣妇人正在扫雪,而她的丫鬟在一旁嗑着瓜子烤火。
见她们经过,丫鬟把瓜子一扔,赶忙抢过妇人的扫帚,将积雪扫去远处。
妇人吓得肩膀一颤,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了,有两个声音冲她喊:
“姨娘!”
“绵姨娘!”
绵夫人看过去,见大小姐许司棠推着个坐轮椅的姑娘要过来,身边跟了四五个丫鬟,后面还缀着不少侍卫。
她细细瞧着那轮椅上的姑娘,眼眶渐红,“司槿!”她终于回来了。
来到许青和身边,她抓着她的肩,握着她的手,不停问:“你在甘泉镇的时候受伤了吗?有没有事?伤到了哪里?现在怎么样?还痛不痛?”
许青和笑着,耐心回答:“受了点儿小伤,没事,现在都好了,已经不痛了。”
绵夫人轻抚她长开的小脸,心疼难掩,哽咽着笑道:“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哼!”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众人看过去,见一个细眉细眼的姑娘从树后离开,转身远去,背影气呼呼的。
许青和:“她是?”
许司棠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那是五妹妹司榛。”
绵夫人抹了抹泪,叹一声,“她才刚被接回来,性子有些别扭,需要些时日跟家里人磨合,你别介意。”
原来是她。
当年许家接连生女,许老夫人的不满一重重累积,直到许司榛出生,她哀愁激愤难抑,要溺死这个孙女,让女孩再也不敢投生到她们家。
众人又是劝又是求,绵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许司榛这才留得小命,被许老夫人送给京城外的一家农户收养。
“怎么会,五妹妹能回来和姨娘团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绵夫人笑了,眉梢眼角都是开心。
许青和大概知道她那位五妹妹为什么会生气。
当年来到许府的时候,她没有亲娘,绵姨娘没有女儿。绵姨娘一直对她特别好,听说还曾和父亲提过想抚养她,父亲怕她性子绵软不善教女,拒绝了。
“外头冷,咱们进屋里去,暖和暖和。”
许司棠道:“怕是不能了,我们得去荣安堂给祖母请安。”
“啊,对对对。”绵夫人一阵懊恼,“那你们快些去吧,别在我这儿耽误了。”
两人施礼告辞,许青和说:“司槿明日再来看姨娘。”
“好。”绵夫人笑着应了,又叫住她,回屋里拿来一个罐子给她。
“这是你四妹妹前些日子给的小鱼干,又香又脆,家里人都有,就你没有,姨娘特意给你留了这罐。”
她瞥了眼柳儿怀里探出头来的乌漆,叮嘱道:“别尽给猫吃了。”
许青和含笑点点头,“好。”
临走前,她远远望一眼绵夫人低头扫雪的丫鬟。
出了海棠林,许司棠让身边的人去找梅夫人,请她帮绵夫人新挑一个丫鬟。至于原先那个,打五十棍子赶出去。
许青和在一旁看着,觉得长姐颇具主事风范。
听她交代完,她问起一件事。
“五妹妹是怎么回来的?”
许司棠闻此,话音带笑,“是绵姨娘去荣安堂外骂了祖母,祖母让人把她救回来的。”
许青和听着,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绵姨娘原来是祖母身边的丫鬟,不似梅姨娘有主母可倚仗,兼具手腕,也不似玉姨娘有财物傍身,心思玲珑。
她连高兴的时候说句话都不敢大声,怎么敢去荣安堂骂祖母,而且,“怎么是‘救’回来?”
“唉,收养五妹妹的那家农户这两年收成不好,过不下去了,就想把她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填房。绵姨娘其实一直都有偷偷去看五妹妹,几个月前去了一趟,正好撞见。”
“那家农户倒是相信姨娘的说辞,毕竟他们收养五妹妹的时候拿了不少银子,知道她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儿,那个老头却不肯放人。”
“先是说姨娘拿不出证据来,胡乱逮个丫头就认作亲女儿,又说生恩大不过养恩,他和五妹妹是正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已经定下了,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谁来也不能拆散。”
“绵姨娘急昏了头,便回来怒骂祖母。好在祖母生气归生气,还是让人把五妹妹救回来了。”
许青和:“五妹妹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不是。”许司棠说罢,止了笑,提醒道:“这丫头心里有怨,你和她相处时,小心点。”
小心什么?
许青和转头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许司棠却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没多久,到了荣安堂,两个老妈妈领她们进门,许老夫人身边的关嬷嬷亲自出来迎接。
许老夫人年过六十,因常年习武,头上白发不过丝丝缕缕,精神头极好。她身上的装束简单朴素,行止间带着洒脱之气,身居侯府,却更像是退隐的江湖高人。
她的确是。
许老夫人出自武林世家,身怀十六般武艺,更是将独门剑法云龙九现练到了前人所未及的高度。
这样的人,许青和本该亲近崇拜,厚着脸皮同她习武,但她实在是做不到。
若不是她重男轻女,她娘怎么会在得知父亲早已另娶的真相后逐渐偏爱弟弟怀恩,把他当做脱离困境、恢复生活原貌的唯一指望,甚至在危急时刻将女儿丢给狼群,只顾抱着儿子逃命。
这位祖母从前很看重她的武学天赋,总说教她这,教她那,许青和都不是很感兴趣。
直到萧贵妃出宫拜佛那日,她偷偷前去刺杀,却被父亲的云龙九现拦下。她这才改口,要和祖母学剑,她却怎么都不肯教她了。
许老夫人让人上茶,问过许青和路途中遇到的麻烦,又埋怨心疼她当年意气用事,给她派了个名叫喜雨,懂医会武的丫鬟。
饮过两口茶,她提起长陵的亲友,说着说着,拐个弯,终于问到了儿子那位怀孕的妾室。
“听说她反应很大,你父亲特意将她送回长陵照顾,你七叔可曾去看过,有没有跟你说,是男是女?”
许青和本来是早有准备的,由她带着话头绕了半天,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么一句,被刚喝半口的茶水呛到,咳嗽不止。
许司棠无奈地看了眼祖母,起身给妹妹拍背。
许老夫人面上划过一丝赧然,见她不咳了,又忍不住追问。
“这种事情,诊脉是诊不出来的,七叔也拿不准。但我去看过那位夫人,除了反应大些,她和孩子都很健康。”
许老夫人叹一声,按下心中的焦急忐忑,“也罢,都等了多少年了,也不差这几个月。”
她在子嗣一事上并不是盲目的重男轻女,而是有个心结。
年轻时,有个算命先生告诉她,她注定儿孙缘浅。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周围人却对她怜悯哀叹,让她心中无端羞恼惶恐。
嫁人后,又有不讨喜的妯娌说,若是往后生不出儿子来,可以将幼子过继给她。
许老夫人不服,拉着夫君喝药求神,接连生了五个儿子,一时间扬眉吐气。
可她的五个儿子都去投军了,战败时死两个,战胜时再死两个。
唯一幸存归来的许溯跪在泣不成声的母亲面前,说将来还她四个孙儿。
这句安慰起了作用,被许老夫人记在心里,成了她的执念。
儿媳曹灵蕴进门后,她日日准备补汤药茶,生怕算命先生那句儿孙缘浅成真。
这儿媳妇倒也真给她生了个孙子,可她等了多年,终于瞧见的时候,孙子只有小小的一具骸骨。
崔敬仪意外怀孕的时候,她念及腹中胎儿无辜,而且,万一是个男孩呢,多次去信邺京,终于是将这个孩子保了下来,可惜是个丫头。
后来镇国公夫人为了确保女儿在许家的地位,做主将崔敬仪的贴身丫鬟梅香许给儿子,她劝他随时度势。
在外人看来,许溯是攀上了高枝,步步高升,尽享齐人之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和家人不过是邺京权贵案板上的鱼,挣扎求生也只在他们的欲求、容忍或疏忽之间。
他与同僚去教坊司听曲赏舞,同僚相互吹捧,他只顾借酒浇愁,恍惚间以为救了妻子回到长陵,醒来后,发现与一陌生女子共枕。不得已,只好将她带回去。
玉轻罗和梅香几乎同时怀孕,许老夫人知道后满心期待,做了成对成对男孩的衣物,两个孩子先后落地,谁都穿不上。
她出身江湖,崇尚随心随性,看不上有些父母长辈用孝道压制管束儿女,然而,一次次的失望,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厌恶的模样。
她往儿子身边送了个人,她的丫鬟绵绵。日日督促,时时询问,最终等到的还是个女孩。
收到去镇守西境边关的调令时,许溯并无反感,他到了鸣沙城,十分松快地给母亲写信,说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家,诚恳罪己,委婉地劝母亲允他在族中过继一个适龄的男孩。
却不想,这封信起了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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