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队伍稍息放松的短暂几秒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手背微凉的触感。他握着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强行压下某种立刻冲回宿舍的冲动。
“谢临松!” 教官突然点名,皱着眉走到他面前,“手臂!刚才正步摆臂,右臂后摆幅度不够!怎么回事?心不在焉?”
这已经是下午训练以来,教官第二次点名谢临松的细微失误了。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谢临松面无表情,眼神依旧锐利,沉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报告教官!没有下次!”
“给我集中精神!你是全队的标杆!” 教官严厉地训斥了一句,走开了。
易染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松哥又失误了!还是被教官当众点名!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他看着谢临松那冷硬得仿佛刀刻的侧脸轮廓,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心里明镜似的:松哥的人在这儿,魂儿早飞回301那张下铺床边了!那声“我养”出口,松哥肩上的担子,怕是比这整个操场的沙袋加起来还沉!
路亭逸更是大气不敢出,努力把自己的动作做到最标准,生怕被谢临松的低气压波及。他偷偷看了一眼谢临松紧抿的薄唇和额角细密的汗珠(不仅仅是热的),又想起野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松哥那句“我养”,心里五味杂陈。
休息哨声终于响起。
队伍瞬间松散。
谢临松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树荫或水桶。他第一时间从裤兜里掏出那块朴素的黑色电子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离开宿舍,过去了四十七分钟。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攒动的人头和飞扬的尘土,精准地投向301宿舍的窗户。那扇窗户紧闭着,只留一条细缝,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他站在原地,握着表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煤渣地上,瞬间蒸发。
易染拿着两瓶水,一瓶递给路亭逸,一瓶自己拧开灌了一大口,小心翼翼地蹭到谢临松旁边:“松哥…喝水吗?”
谢临松没反应,目光依旧锁着那扇窗户。
易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于心。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松哥,要不…我溜回去看看野哥醒了没?给你报个信?”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终于动了动,视线落在易染脸上,那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和风险。
几秒后,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
“**不用。**” 声音低沉沙哑。
他不能离开岗位,也不能让易染冒险违反纪律再跑回去。他必须在这里,完成他的责任。但他的心,早已被那扇紧闭的窗户牢牢拴住。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宿舍楼。他拧开自己水壶的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凉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稍稍浇熄了一点心头的焦灼。他重新扣紧腰带,站得更加笔直,像一柄即将再次投入战斗的利刃,等待着下一轮训练的口令。
只是那深黑色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暗流,是担忧,是责任,是那句沉甸甸的“我养”所带来的、不容有失的守护决心。
***
301宿舍。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虫鸣。
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皱了下眉,似乎被什么不安的梦境困扰。他翻了个身,薄被滑落了一角,露出穿着黑色T恤的消瘦肩膀。
眼皮颤了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残留的红肿,视线有些模糊。他呆呆地望着宿舍斑驳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抽空了记忆。
几秒钟后,混乱的记忆碎片才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笼——欧鸽凌刻薄的嘴脸、被抛弃的冰冷回忆、汹涌的泪水、绝望的控诉……以及那个滚烫的、隔绝了所有伤害的怀抱,和那三个砸进他灵魂深处的字——
“**我养。**”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带着一种灭顶般的暖意和一种近乎惶恐的不真实感。他猛地坐起身!
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胃里也条件反射性地抽了一下,让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
他环顾空荡荡的宿舍。
只有他一个人。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刚才那坚实温暖的怀抱和那三个字,都只是他极度崩溃下产生的幻觉。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心脏。
“操…” 他低低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蓝黑色碎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
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静静地立在那里。
杯盖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许烬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拿起保温杯。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杯盖下露了出来。纸条的边缘带着整齐的撕痕,是谢临松的字迹。
上面只有一行字,简洁,直接,带着他一贯的命令式风格,却又在字里行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关心:
**水热。药在左兜。饼干吃完。别动凉。**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谢临松掌心的温度。
许烬野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上面残留的、属于谢临松的、淡淡的墨水和汗水混合的气息。他看着那行字,爱琴海蓝的瞳孔剧烈地波动着,像是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他猛地掀开薄被,手探向自己迷彩裤的左兜(他之前换衣服时随手塞进去的)。
指尖果然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硬硬的药瓶轮廓。
他把药瓶掏出来,是那瓶皱巴巴的胃药。药瓶的盖子被拧得很紧,仿佛怕它自己跑掉。
他又看向床头柜上那包孤零零的苏打饼干。
水是热的(他拧开杯盖,热气立刻氤氲出来)。
药在左兜。
饼干吃完。
别动凉。
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实际的行动和最直接的指令。
许烬野握着药瓶和纸条,坐在床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和红肿未消的眼眶上。他看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和旁边的保温杯、苏打饼干……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心头刚刚升起的恐慌和失落。比刚才崩溃时的泪水更汹涌,更彻底地席卷了他。
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没有声音。
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被巨大的、沉默的暖流彻底包裹的窒息感。
那个哑巴……他妈的……
许烬野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操练声再次变得清晰,直到阳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到皮肤。
他才缓缓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水光未退,红肿依旧,但那些沉重的绝望和冰冷的恨意,似乎被某种更沉、更暖的东西冲刷得淡了许多,沉淀出一种疲惫却奇异的平静。
他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然后,他拿起那包苏打饼干,撕开包装,拿出一片,塞进嘴里,慢慢地、用力地嚼着。干巴巴的味道,此刻却像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他低头,再次看向掌心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条。
“**我养。**”
“**水热。药在左兜。饼干吃完。别动凉。**”
一个承诺。
一串指令。
许烬野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枕头底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别扭,将那张小小的纸条,仔细地、平整地折好,然后塞进了自己卫衣胸前的内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某人拥抱时,滚烫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
他重新靠回床头,拿起保温杯,继续小口喝着热水。目光投向窗外,操场的喧嚣似乎不再那么刺耳。胃里的隐痛被温热的水流和那沉甸甸的纸条熨帖着。
腰间的“枷锁”断了。
父母给予的冰冷烙印似乎也被那句承诺灼烧。
而此刻,贴在胸口的那张小小纸条,像一道无声的、却比任何实物都更坚不可摧的契约。
那个哑巴书呆子…用他特有的、沉默又强势的方式,把“我养”这三个字,连同他的管束和关心,一起,牢牢地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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