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雪的师兄其实算一个好人。
这世上对好人的定义有两种。
第一种好人，心怀善意，同情弱小，会对需要的人伸出援助之手，施以力所能及的帮助。按这个标准，世上应是有许多好人。
第二种好人，胸一甩奶四海，普天之下皆你崽，誓要为民众的美好生活呕心沥血，奉献一切。
宁晚雪觉得，这不是好人，这应该是圣人。
做这样的好人，对个人素质的要求极高，既要求你有宽广的胸襟，伟大的抱负，还要有能匹配得上此等心胸的实力，坚韧不拔的意志，与坚定如一的信念。即便如此，翻车的概率也很高。
换句话讲，这种模式只有天才能玩得起。
很不幸，师兄就是这样的天才。
宁晚雪对师兄的感情很复杂，难以用言语表述一二，硬要说的话，那就像他小师弟做的年夜饭火锅一样，不可名状。
师尊仙逝得突然，没留下关于下任掌门人选的只言片语。
按理讲，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掌门之位都该由师兄接任。可师兄平日做人太拉仇恨，教导众门生的第一节课，堂而皇之说：“为了避免发生流血事件，与我共处一室请提前自封灵脉，如果有需要，可以把五感一同封闭，做一具有温度的尸体即可。”
总之，师兄的人缘已不能用差来形容，没翻脸前想干掉他的人就不少。
虚衡山门徒众多，但只有最优秀的弟子能入内门，在他们这一代，内门弟子有九名。
宁晚雪行三，换句话说，能与他以师兄弟相称的自一开始就只有八个。
刨掉死得早的大师兄，余下七人都常年在师兄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师尊丧礼之后，大家私下一合计，反正师尊也未指定继承人，不如各凭本事，有能力者居上。
宁晚雪在与师兄为敌之前有过犹豫，他问师兄：“若是我站在你这一边，将来遭逢不测，师兄与后人谈及我时，能否口下留情些许？”
师兄说：“你这话说反了，我肯定会死在你前头。”
宁晚雪听了有些感动，还以为师兄终于说了次人话。
师兄继续道：“冲你问的这个蠢问题，你要是在我身边，不出三日，我就能被你气死。”
宁晚雪当天就去找了老六，商谈如何弄死师兄。
老六让他稍安勿躁，她说：“师兄这种人活不久的，最多五十年，他必众叛亲离，死无全尸，用不着我们出手。”
大师兄活着的时候曾说，这一代内门弟子里头，人人都不蠢，但人人都会犯点傻，只有老六是聪明人。
事实证明，老六预测得一点不差。
宁晚雪挺后悔没听老六的，他就是犯了傻，才会被师兄收拾得头破血流。
师兄在师门内排行第二，基于某些大家都懂的原因，无论是称呼二师兄还是老二都有些危险，索性大师兄死得早，从宁晚雪开始大家都没规矩，就只叫他师兄。
师兄，师兄。虚衡山从此只有这一个师兄，好像他本身的名姓都不再重要，仅剩下这一个身份符号。
后来宁晚雪与他斗法失败，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自知有死无生，按照惯例，到了放狠话的时候。
狠话说到指名道姓的那一步卡住了。
他的血流了一地，师兄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说，你是觉得只要拖时间到血流尽而死，就算自尽成功，而非败在我的手下吗？
宁晚雪吐了口血，想表示自己只是伤重难言。
总不能说不好意思师兄，我突然忘了你本名叫什么。
最后师兄等得不耐烦，自己把名字报了上来。
宁晚雪以为师兄不会放过最后嘲讽自己的大好机会，但师兄什么也没说——大概是对于手下败将懒得多费口舌，只一剑将他挑起，扔下了虚衡山。
*
宁晚雪半是养伤半是隐退地过了几十年，师兄的消息不必刻意打听也能传到他耳中。
师兄又把门徒骂哭了。
师兄把其它仙宗的人气到磕药了。
各路魔道听到师兄的名号转头就跑了。
这些都还算正常操作。
先头说过，师兄是个圣人般的好人，他为了帮万千大众脱离苦海，顶着巨大压力实施改革。
但为大众谋福，势必会动到少部分人的利益，仙门内对他的批判之声从未停过，几个宗门派了几位大佬和师兄开会商谈。
大概会上师兄没克制住开了嘲讽，一帮人动起手来，打到一半又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魔道把他们包了饺子。
仙门损失惨重，师兄也死在乱战之中。
虚衡山的弟子找到宁晚雪，迎他回去接任掌门——其实就是去收拾师兄留下的烂摊子。
师门内斗之时，宁晚雪是第一个被师兄拿来开刀的，现在又翻身做掌门，虽是赶鸭子上架，但也不得不说一句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接任掌门需要得到其它内门师兄弟的认可，师兄当初不在乎，谁反对他就削谁。
宁晚雪没他的底气，要一个一个去确认。
同门被师兄修理得已然有了心理阴影，连接任仪式都不肯出席，只有老四千里迢迢赶了回来，还带了手信礼物。
宁晚雪很是受宠若惊：“没想到我们居然还有一点同门情谊。”
老四是个耿直人，直接说：“你想多了，我只是很高兴师兄终于玩脱了，你当不当掌门其实不重要。”
师兄的丧礼与掌门接任仪式是一起办的，都很仓促。
老六说得很准，师兄确实死无全尸，宁晚雪给他在后山立了个衣冠冢，算是留个念想。
毕竟同门一场，老四也给师兄上了香。
香火燃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问宁晚雪道：“师兄那两个徒弟通知了么？”
师兄有两个徒弟。
一个是落难皇子，现在回家继承皇位去了。
一个是巨富之子，现在回家继承家业去了。
他俩自拜师那一天起就知道未来不会留在虚衡山，是以也没有卷入之前的师门内斗之中，没人通知，他们估计还不知道师兄的死讯。
宁晚雪语气很不好：“都找过了。”
他大师侄已经继承皇位，轻易不离开皇都，倒是好找。
宁晚雪去的时候大师侄正在宫墙内单挑刺客。
大师侄一见他就说：“三师叔，你怎么还活着？”
宁晚雪被师兄捅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说：“你不要学你师尊说话。”
大师侄生一双蛇瞳，看人的时候眼神阴冷而危险，这个国度的王族是人妖结合的产物，大师侄血统纯正，妖物的特征格外明显。
他三两下解决了刺客，问宁晚雪有什么事，宁晚雪说：“你师尊仙逝了。”
大师侄说：“仙逝？暴毙才符合师尊的作风。”
大师侄问：“还有别的事吗？”
宁晚雪说：“没了。”
整场交流就在宫墙上完成，宁晚雪出了都城，迎着漫天飞雪，心想大师侄其它本事不说，倒是把师兄的无情无义学了个十成十，天寒地冻的，都不留他吃顿饭。
小师侄满九洲游山玩水，找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在温暖的南城游湖画舫上堵住了人。
小师侄倒是给他安排了饭食，但一样的没良心，没说几句就催他离开。
宁晚雪痛心疾首：“当年你那没常识的师尊把你放在菜篮子里提上山，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从牛乳到尿布还是我给你准备的。你就这么对师叔？”
小师侄也很诚恳：“我们离开师门的时候师尊说，我与师兄是俗世人，和他的师徒缘分到此为止，无论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要和仙门再扯上关系了。”
这话还是委婉了，他师尊的原话是：“你们跟我学了这么久，只是改头换面地换了一种蠢法，既然如此，我与诸位的缘分便到此为止，离了虚衡山，不要说是我的徒弟。”
一顿饭吃得宁晚雪胃痛，看来凡世一顿千金的美食也不过如此。还不如虚衡山的食堂，起码做桂花糕的师傅手艺不错，这么多年了，味道都不曾变。
小师侄欲言又止：“食堂的厨子也是我家送过去的。”
宁晚雪连夜御剑回了师门。
这就是宁晚雪找师兄两个徒弟的经过。
老四听完，与他相看良久，无语凝噎。
宁晚雪作出总结：“虽然师兄当圣人很成功，但师兄做人真的很失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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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师兄做人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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