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从来没人这么问过他。
他孤独么?他当然孤独,可早就习惯了。
对他而言,孤独或许要比有人陪伴更好——至少他现在这么认为。
“习惯了。”
林鹤眠没料到谢松意会这么回答,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鼻子有些酸涩。
在他看来,谢松意这样的妖,不应该这样。
不求善恶皆有报,但求无辜者终生美满,不被飞来横祸波及。
独自走过百年孤寂不应该是谢松意的一生,他应该和家人团聚,或是在山野之中,或是市井巷陌,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三百多年的孤寂,他却只是说了一句“习惯了”,那十万多个孤身一人的日子,被他短短三个字就揭了过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这样?”
林鹤眠猛地抬起头,他竟然忘了,谢松意总能看穿他的想法。
他盯着谢松意的眸子,死死咬住下唇,他想说很多话,但绕来绕去都是替谢松意觉得不公,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不公平么?
谢松意当然知道这不公平,他不需要说。
“谁都觉得我不该这样,老板、千足还有泛月。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改变不了什么。百年也好万年也罢,对我而言不过是又过了几次四季轮回,皇帝又换了几个。”
“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当该付出代价的人将代价一一偿还后,我真正的一生才算正式开始。”
“你要找的长生也在偿还者之列?”
“他偷了我的东西,我要取回来。”
西沉的太阳又收回一束光线,洞内变得更加昏暗,谢松意抬脚要走,林鹤眠忙起身跟上,在他身侧道:“我帮你。”
谢松意扶了一把有些站不稳的林鹤眠,笑道:“帮我之前先把你的身体养好再说。”
“一定一定。”林鹤眠也笑着回了一句。
他是真笑,而谢松意虽然面上笑着,实际上心情并不是很好,还是刚才那种烦躁郁闷的状态。
狼妖见谢松意扶着林鹤眠出来,只顾着邀功了,完全没注意谢松意的脸色,拿着一只被扒了皮的兔子就怼到谢松意脸上。
谢松意本来就心情不好,狼妖这么一怼,面前悬着一只脏兮兮的兔子,鲜血和泥水混做一团,甚至正在往下滴水,他心情更不好了。
他不自觉的蹙眉,满脸嫌弃:“要么带着你的兔子滚,要么兔子滚了你留下。”
“别啊,难得有口吃的。”
狼妖和林鹤眠几乎是同时出声,林鹤眠抢着说:“洗洗还能吃呢,那不是有条河嘛,咱洗一下。”
谢松意冷笑一声,显然是无法接受这种东西入口,他努力让自己的说话声音轻柔些,问狼妖:“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扒个兔子皮扒成这样的?”
“那个……”狼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说这是个意外您信么?”
“就是……我扒完皮准备去找树枝搭篝火架,结果刚回来就看到一只苍鹰叼着兔子刚飞走,我施法让他松口,结果兔子掉河滩了。
“我刚准备洗,您就过来了,我就想着拿过来给您看看,然后就是这样子了。”
谢松意:“那还真是挺意外的。”
狼妖两手一摊,委屈的撅起嘴:“我也没办法啊,您真的不吃?”
“不吃!”
林鹤眠甩开谢松意的手,抓住兔腿准备去河边清洗:“你不吃我们吃。”
“就是。”狼妖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不敢太大声。
谢松意没理会二人,就站在一旁看他们洗兔子、生火、烤兔子。
站累了,就把银杏果扔地上,倚着银杏树看他们。看得久了眼睛也累,索性再次闭目养神。
一股焦香萦绕在鼻尖,谢松意睁开眼,发现林鹤眠正举着烤兔子在他面前晃。
“你真的不来一口?”林鹤眠试探性的开口。
谢松意别过头:“不吃。”
“你不饿么,不吃兔子你吃什么?”
“我吃人。”
林鹤眠:“……”
不吃就算了!
狼妖见林鹤眠被泼了一盆冷水回来了,笑道:“林少侠,我们妖其实可以不吃那些五谷杂粮和鱼肉荤腥的,祖宗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一家子都不吃这些。”
林鹤眠挑眉,人已经坐回了篝火旁:“祖宗?”
“哦,祖宗是我们妖界的统治者,就是长生。”
话音刚落,狼妖忙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伸出脖子偷偷瞟谢松意一眼,反复确认对方没用眼刀扎死自己后才把脖子缩回去。
林鹤眠并没有发现他这一举动,只是撕下一条兔腿递给他,自己则吃另一条腿,剩下的肉依旧放在架子上。
狼妖倚着树啃兔肉,林鹤眠坐在篝火旁啃,至于谢松意……
他嫌弃,所以不啃,只是站在一旁倚着银杏树闭目养神。
林鹤眠的声音冷不丁传来:“你刚才说,长生是你们妖界的祖宗?”
“对啊。”狼妖点点头,顿了顿,他补了一句,“皇帝那种称呼是你们人类用的,我们妖界都喊祖宗,您感兴趣?”
“只想听你说一下,你们妖界的统治者是什么样的。”
林鹤眠空出一只手拨弄篝火,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一说谢松意,狼妖能说三天三夜都不重样的。
“我们这祖宗能说的多着呢,我跟你说,祖宗他可……”
“挑剔”二字还没说出口,一道冰冷的目光就落在背后,仿佛一把利剑随时都能刺穿他。
狼妖打了个寒颤,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忙搜罗一些褒义词叽里呱啦的给谢松意一顿夸。
“祖宗他可好了,吃穿用度特别随意(挑剔),特别平易近妖好说话(爱拉着脸,总是一副生妖勿近的样子),而且还特别好伺候(这句话纯属放屁)。”
谢松意:“……”
这都夸的什么跟什么啊,他想死。
林鹤眠也被狼妖干沉默了。
他硬是从这堆褒义词里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他隐隐有种预感,这绝对不是狼妖想说的话。
“你……额……那个……”林鹤眠顿了一下,正斟酌用词。他上下打量狼妖一番,又扫了一眼谢松意,发现谢松意依旧在闭目养神,便吐出后半句:“你是不是被谁威胁了?”
谢松意听到这句话,睁开双眼,瞥一眼狼妖,又闭上去了。
狼妖浑身发抖,他若无其事的干笑两声,提高了声音说:“哪里的话,谁能威胁我啊,我厉害着呢,祖宗本人在我都不带怕的。”
谢松意听不下去了,收了银杏果准备离开,林鹤眠叫住他,问道:“你去哪?”
“去死。”
林鹤眠:“啊?”
“你惹他了?”林鹤眠问狼妖。
真是好大一口锅,还圆圆的。
狼妖才不背这锅,当即反驳道:“问他去哪的是你。”
“有道理。”林鹤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他是不是不喜欢被人问去向?”
狼妖啃下最后一口肉,嚼了几口咽下去才开口:“应该。”
谢松意:“……”
应该个屁!
在林子里过了两夜,总算是到了泛月的客栈。
因为提前通知过,帮忙看店的小兔妖见他们来了,在前台指着西侧的院子道:“阿月在竹林呢。”
谢松意闻言,带着林鹤眠去了竹林。
竹林里,偶尔吹来的风把青碧色的竹叶吹的簌簌落,泛月将店中事务尽数交给小兔妖,自己来这里躲清闲,顺便帮林鹤眠制药解毒。
她刚沏好一壶春茶,耳畔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发现来者正是谢松意与林鹤眠。
“药可做好了?”谢松意问
“急什么,等我喝完茶。”泛月将两个月白色的瓷杯分别推到二人面前,道:“我这可是用刚解冻便取来的洄溪水煮的茶,你们不尝尝?”
林鹤眠没碰杯子,他瞥一眼谢松意,见对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有皱眉后才开始喝。
泛月当场就生气了:“怕我下毒是吧?”
林鹤眠忙摇头:“不,我只是在用他测试好不好喝,毕竟他挺挑剔的,测出来的效果会很好。”
泛月:“……”
“咳咳……”
谢松意一口茶被林鹤眠呛住了,他拿出帕子擦干净嘴,一言难尽的问:“你是被洄溪吓大的么?这有什么需要试的,我是银针?”
林鹤眠干笑两声,解释道:“师父以前经常用洄溪的水煮茶,煮的特别苦。”
那茶难喝就算了,关键是他还不得不喝,不喝完师父觉得浪费,自己受苦还要拉着他们几个师兄弟一起,纯属没苦硬吃还要拉人陪葬。
所以谢松意说他是被洄溪水吓大的倒也不假,毕竟不是谁都像他这么倒霉,师父煮茶次次在场次次喝。
“还真是被吓大的。”泛月笑起来,“放心吧,我不是你师父,煮的茶不难喝。”
林鹤眠呷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便点点头。
“我看没彻底解毒之前你们也走不成了,我这客栈后山种了不少西府海棠,这时节刚好赶上海棠花期,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
“山中可有空地?”谢松意问。
“多着呢,有好些地方隔了很远才种一棵海棠树。你问这个做什么?”
“让他练剑,一路上吵好几天了。反正现在不能沾染太多瘴气,我记得后山不受瘴气影响,还挺合适的。”
泛月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也是。那我就不让其他顾客去后山了,以免打扰你们。”
林鹤眠挑眉:“这样不太好吧……”
泛月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和老板不一样,开店只是玩玩,不在乎客多客少,他们大可以退钱走人。”
林鹤眠心说这真是一只随意任性的妖,和谢松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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