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竹茔眼帘一抬,倒真是来了兴趣,稍一前倾,手肘轻轻搭在膝上,目光穿透月光与火光,落在伍味子身上,“我那一刀,他并没有躲,你们不来,他必死无疑,我又怎会不想杀他?”这也正是众人疑惑的,借此机会,纷纷竖起耳朵认真听,窃窃私语声随之一敛。
“我也不知道啊……”见小辫子望来,白镜本是窃喜,可惜有心无力,无法解答她的疑问,“那家伙……我若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那才是怪事。”
那边,萧无序垂眸呆望着地上的光影,须臾,悄然抬眼,眸光微闪,缓缓朝椅背上一靠,重新注视着伍味子,噙笑不语。
也是,她瞎操什么心,她虽对竹茔了解得不多,但好歹也知道该如何对付,更何况是伍味子?他在芜茔待的时间可不会比她短,明里暗里都更方便,以他的心思,又岂会没摸透竹茔的脾气?
“主上高瞻远瞩广开言路,对籍籍无名的能人异士亦能设重金许厚禄,相待以礼。”场中央,果真缓缓传来了伍味子的声音,“海纳百川,明月入怀,相比伪装曲折,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主上应是更欣赏仗义执言者。”
“仗义执言者?确实让人火大啊……倘若我就是听不得难听的话,一怒之下要杀了他呢?”说着,竹茔扫了眼漆对,又重新注视起伍味子,又向前一倾,神情玩味,“或者你再猜猜,我到底想如何?”
众宾听得一阵唏嘘。萧无序只手扶额,也颇觉头疼。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这竹茔还是老样子,懒得回话或是有了兴趣,便不会直接言明,总喜欢让人猜……
而他在想什么,天知道。
不过很快,场中央再次传来了伍味子的声音,他道:“路上耽搁至此,实在惭愧,好在是赶上了,主上也不做追究。”
“冰月宴将开,石门将闭,他当时却站了出来。若我们不来,他就是为毁约者言。之后他又怒不择言,冲撞主上,不仅陷主上于不义,还有耽误吉时之嫌,倒显得居心叵测了。”伍味子敛眸,沉默一瞬,“这样的人,该杀。”
他声音不大,在迸溅的火星子中更缥缈如雾,却清晰地散至了每个角落,众宾听了无不暗暗称奇。滞了一瞬,闻沙目光重新落回竹茔身上,神情复杂。
竹茔却是轻轻一笑,缓缓站起,背起手,缓缓踱步,道:“说下去。”
伍味子面不改色,果真继续道:“若我们能赶来,有胆子接下主上那一击,他便有生的机会。无形之中,主上已经设好了赌约,为我们,也为自己。”
萧无序轻蹙着眉,眼珠微转,心下是越发佩服,真有他的,不服不行!而那头,阿蛮可就没那么痛快了,眉心聚起抹戾气,怒喝道:“放肆!主上的想法也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话落,众人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当事人漆对突然站起,结果被小辫子“唰”一下拽了回去,还被狠狠睁了一眼,警告味十足。
不过想想也是,竹茔虽然说让伍味子来猜,兴许也只是随口一说,客气客气,没想到他还真开口猜了,还剖析得……颇有些道理。就是不知是否真被他说中了,而那竹茔又是何想法?
死寂一瞬,高台之上传来了“啪啪”的声音,零散却有力,竟是竹茔再次鼓起了掌,注视着伍味子,毫不掩饰面上的赞许,笑道:“仗义执言者未必都是聪明人,而你……很好。”
闻言,阿蛮却是狠狠一愣,不由得再次打量起竹茔来。这家伙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不大,想法却是他看不透的,而且眼高手更高,有些做法,连他看了都胆战心惊。而自那位少君死后,这么多年了,他似乎还从未夸过谁。
萧无序轻轻一笑,心下也是一松。这竹茔虽不按常理出牌,不过也算是大度,说不计较,还真就不计较了,这点倒是没有改变。
还有一事……萧无序目不转睛盯着竹茔看了老半天了,竟没从他那藏青的衣上瞧见一丝金线,就连那传承至今的金冠,其中的金丝玉石都没了大半儿。
按照芜茔继承主位的惯例,衣着发饰都是要掺入金线的,金线越多地位便越尊贵,兆头也便越好。而这竹茔似乎真的不在意啊!还有那高台后的银匣,银光闪闪,在清辉之下尤为绚烂,那又是何物?瞧着倒像是装刀剑的,可装兵器用得着如此吗?
银匣……突然间,萧无序不由得想起了她那雇主少君,从始至终,发冠上都只有一层微弱的银。
高台那头,竹茔眼尾一扫,问他们道:“还不知诸位如何称呼?”话虽如此,他的目光依然定在伍味子身上,在等他的回答。
白镜嘴角一扯,眼帘稍抬,眸中的轻蔑和不耐半掩在夜色之中,他看也不看,勉强起身,又勉力一拱手,先一步道:“覆灵,白镜。”说着,便坐了回去。
犹豫一瞬,小辫子敛眸,也起身道:“覆灵,白镜跟班白槑,见过主上。”
伍味子微微一滞,目光上移,与竹茔对视一瞬,敛眸道:“霁风,伍味子。”
“哦?原来你就是伍味子。”竹茔嘴角上挑,眸光微漾,“霁风……或者说是芜茔城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名不虚传。”
伍味子淡笑不语,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回道:“常人而已,怎敢跟主上相比,主上过誉了。”说完,又是一颔首,缓步朝席间走去。
萧无序轻一咬牙,在竹茔又要打什么算盘前起身,行礼道:“落雁,萧无序,见过主上!”
“霜天剑会一战成名的落雁少主?”竹茔的注意果真被她吸引了过去,又是一笑,赞叹道,“厉害。”
这下武上娆可就真是直勾勾盯着萧无序瞧了,眸中光芒闪烁,他更想去找萧无序好好比一场了!或者那个霁风的谁……伍味子,他也行啊!就是不知那二人谁更厉害?
又是……霜天剑会?那原主到底是有多厉害?就打了那么一场,名声便传到了芜茔?她到底是怎么打的?!不过当下这话还是要接回去的,萧无序咬牙想了一阵,恍然想说的话全被伍味子说了,又把那家伙在心里狠狠一通骂。
尽管如此,该忽悠还是要忽悠过去的,她挤出一抹笑,继续转移注意道:“主上谬赞,一人的厉害也算不得什么。我瞧这些芜茔士兵才是厉害,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主上还真是教导有方。”
又听完一通瞧着漂亮实则没什么用的废话,竹茔更觉好笑,还是很给面子地道:“芜茔厉害,漓潇不落下风,筱翎也自有其玄妙。”
话落,周遭皆神奇地静了下来。谁都知道当时让芜茔城破,无数士兵百姓惨遭屠杀,还有直接间接害死芜茔第十七任主上、将军、少君的,正是筱翎!
后来漓潇来援,几经波折,竹茔上位,这才把筱翎打得服服帖帖,俯首称臣,再不敢有反抗之心!所以筱翎既已降了芜茔,那么自然与芜茔是一体的。换句话说,筱翎已经不存在了,而竹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最后加了这么一句,着实是刺激到了众人,难免让人多想。
更刺激的是,此刻在冰月宴上的,恰有筱翎中人。前有大恨,再有毁约,后有收服的,谁也不知道这位新主现在对筱翎又是何态度,要是为了出风头混脸熟接错话了,那可就真是不好玩儿了。
于是众宾客虽是装模作样讨论着不咸不淡的话题,但无不在竖着耳朵仔细听,就等着谁率先打破这僵局。果然,过了一阵,都无人接话,还是来赴此宴的筱翎人站了出来。
“筱翎之错,着实罄竹难书,幸得主上留情,让筱翎有机会弥补一二。”那人朝竹茔一行礼,赔笑道,“还请主上放心,筱翎以后必唯主上之命是从。”声音温和,长得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瞬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萧无序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随意一瞥,微惊。果然啊!这人她有印象,正是筱翎的大公子紫衿。在他们还是敌对时,对她这个敌方的芜茔相师都能温文尔雅,脾气着实不错,名声也是极佳,要比那蛮横享乐的筱翎二公子强太多了。
萧无序本以为在无人庇护下,紫衿这性格在芜茔怕是难以生存,没想到他不仅活下来了,还成为了在筱翎旧部中说一不二的人,这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啊……
对上这位,竹茔的声音也不由得一缓,道:“筱翎确有筱翎的厉害,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快坐。”
见竹茔就这么放过了紫衿,着实没有要深究或是要找茬的意思,众人紧绷的神经也是一松,戏虽然没看成,但也是足够精彩了。
夜空一望无垠,群星流淌其间,高空的庆旗不紧不慢随风而舞,零零散散抖落着“唰唰”声,隔开了天上人间。石门已经关上了,四周石墙高筑,墙上的火把和场中的火堆依旧燃得噼里啪啦。
好好静下来,萧无序才注意到地上流淌的月光,抬眼望去,果见一轮圆月高悬于天,冰凉的银光四下游走,轻盈潋滟,火焰也为之一缓。墙上的倒影悄悄扭曲着,光影交织,燃烧的火光跳跃起伏,似不屈的精灵,燃烧黯淡,黯淡又重燃。
萧无序轻轻抿着唇,眸中清晰映出了那轮圆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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