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序抬眼与伍味子对视,本想瞎忽悠几句混过去,可酝酿了好一阵,竟是无言以对。
想让他继续查下去?似乎还真是如此……
要是先让他知道单向通道和内奸之事,万一他得到了想知道的或者真觉牵扯甚广懒得再查,直接打道回府了,那她可就不好办了。而且这家伙原本知道些什么,她也更是无从得知。
若她继续往下查,雇主都走了,实在显得颇为刻意。可就这么走了吧,她还得重寻机会再来,那个时候,又会如何,谁又说得清?搞不好,消息还会落到这家伙耳中,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嫌疑更是重大。
所以最好的办法……瞒下消息,先随他下去查看,到时她心下明了,也不怕多生事端。
谁知她这打算竟被这家伙一眼看破又一语戳破……她嘴角翕动一阵,竟也无力狡辩。
好在这家伙仍是要坚持下去的,萧无序便装死没听到后一句,干咳两声,朝那古道一指,非常自觉地抢先一步在前带路,道:“走吧,这位大人有大量的雇主大人,你想知道的可就在前面。”
不多时,身后果真有足音跟来,萧无序心下一轻,沿着蜿蜒石阶继续往下走。
这暗道本该是极为平整光滑的,可因常年潮湿不见光,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了,两侧的缝隙密密麻麻挤满了苔藓,本该呈燎原的架势,却似被什么东西困于一隅,嚣张不起来。
通道深暗,火光跳跃,石壁上的图案若隐若现,萧无序凑近一瞧,微惊,那是雾鸢花!在这神乎其技的手法下,更是繁杂精妙,变化多端。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抬手去触,石壁平整光滑,雾鸢纹路凹凸游走,厚实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淌遍全身。
还有上方的火把,整整齐齐,一个接一个,灼热滚烫,把深不见底的冰凉古道也染上了温度。
洞穴顶部的的开关确实无人触过,或者说这么些年都无人得知暗道入口。这些火把绝不会是后来人点上的,也绝不可能一直燃烧这么些年。
所以……这暗道果真在那次开启后便自动封闭了,待他们再次开启,空气涌入,这些火把才再次燃烧。
越往下走,萧无序便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何谓壮观和震撼。呲呲作响的火把混合着起伏的足音空旷沉默地回响着,空气中弥漫的焰火气越发浓烈,两侧的石壁朝中央缓缓压来,有一种尘埃积淀的厚重和沉闷难耐的湿热。
举目望去,顶上仍是远远罩着一方星空,黑沉坚硬的离沙石为夜空,闪耀微冷的萤石作繁星,一颗颗、一寸寸汇出一年又一年。
震惊之余,萧无序心下也沉得厉害,此处完完全全能容许大军通行,而那么多人,竟都没能传出暗道的一丝消息,可不就是无人生还吗!
伍味子又悄然想起了外界那类似假墓的提示,现在想想也不一定真是假的,许是早就在暗示着此地的一切,他轻一敛眸,不由道:“竟真有人能探得天机,拥有未卜先知之能。”
沉默片刻,萧无序的声音从前面缓缓传来,在这暗道中空灵地回荡,她道:“不论是占卜还是算卦,推演的也只是多种可能,并从中筛选出最有把握的道路,而其间无数的窥探和调整却是难以言说的。”
说话间,萧无序在一处二十八宿面前驻足,缓缓抬手,再次抚摸着壁上的星宿纹路。伍味子也在不远处停下,默默注视着她,明明如此之近,视线竟是逐渐模糊。
眸光闪烁间,又听萧无序补充道:“大道无情,天道从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宇宙浩瀚,天行乾坤,无数的因铸成了后世的果,跟它相比,再厉害的人也只是在须臾之间,方寸为障。”语气竟是难得的低缓。
耳畔响起了嗡鸣之声,透过厚重的光阴,和着四面八方的浩瀚星空齐齐涌来,沉且重,却又如鸿蒙般缥缈虚无。
那二十八星宿一闪一闪,如许多年前的那般,不过那时候,是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
那年的芜茔南城,春光明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如往常的任何时候。
一个中年男子信步走在大街上,一身深蓝松袍,与当地人颇有些不同,他每走一步,荡漾的衣摆便似翻滚的浪花,悠悠起伏往复,深袍上的星宿纹径更是玄妙夺目。
不远处,一个着靛衣的少年也在缓缓向前走着,明明年纪不大,步子却异常沉稳或者说是……低沉。经过他时,那中年男子几不可察一顿,侧首看他。
那少年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停步望来,深蓝衣袍一荡,那中年男子却是抢先一步走了,又似轻叹了一声,未说一字,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少年更觉莫名其妙,敛了思绪,不再多管,只是垂眸继续行着。
不多时,眼前悄然出现了一抹红,那少年惊奇地抬首,竟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皱巴着小脸,睡眼惺忪地揉着眼。
那小姑娘之前一直蜷缩在那中年男子怀里,现在睡醒了,扯着他爹的衣领,三两下坐起,小手往他肩上一搭,顺利立稳,熟门熟路。如此,那中年男子才走得慢了,又是轻轻一笑,似是宠溺,又似是无奈。
而那一抹红,正是小姑娘头上的发带,鲜活俏皮,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也是红红的,晶莹剔透,很是惹眼。
见那少年似乎愣愣盯着自己瞧了老半天,小姑娘竟是困意全无,眉眼一展,也大大方方回望过去,却见他眸光黯淡,眉心紧锁,一副死了亲人又无人看管的晦气样。
不知怎的,小姑娘顿时有些来气,轻一抿唇,那双水灵的双眸也不由得一眯。
突然之间,那少年眸光微滞,紧缩的双眉轻轻一展,定睛看着那小姑娘。小家伙水灵的双眸此刻已经眯缝成了一条缝,眼角和嘴角都往下垂得厉害,两颊微微嘟起,鼻尖轻动,一副风雨欲来、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见他望了过来,小姑娘顿时粲然一笑,不多时,脸又苦了下来,不过眼底带笑,没之前那般凄惨了。那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这小丫头是在学他,还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滑稽生动!
他心情本就不怎么样,如此这般,更是差到了极点,垂着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脸色铁青,眸中微光荡漾,纵使咬紧了牙关,嘴角也是止不住地发颤。
小姑娘惊呼出声,脸上强行凹出的苦色顿时天崩地裂,她扯着嘴角,干笑两声,朝那少年招招手,似乎是想要打个招呼。不过很显然,那少年仍是垮着一张脸,眼眶泛红,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委屈。
小姑娘手舞足蹈了半天,能使的招都使了,可仍不见半点效果,小脸儿这下是真皱巴了。慌乱中,她突然瞥到了手中的糖葫芦,微微一滞,随即伸手,把那糖葫芦递了出去。
少年眼中再次映出一抹红,步子不自觉放缓了,眼帘轻轻一抬,再次与那小丫头对视。眼见那少年步子凝滞,老爹却是越走越远,小姑娘脸颊唰地一红,是真急了,咬着牙,干脆拽着老爹后衣往前爬,半身悬空,把那少年的手一抓,硬是把手中的糖葫芦塞了过去。
任务完成,小姑娘咧嘴一笑,却是一个不稳,就要向下栽去,那少年心惊不已,迅速上前想要帮忙。所幸小姑娘只坠了一瞬,一只手便扯住她的后领,又把她稳稳拽了回去。
有惊无险,那少年脚步再次一缓。惊魂甫定,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又望向后方的少年,虽然还是垮着一张脸,不过可要比刚才好看多了。
看罢,小丫头又是粲然一笑,扒拉着眼角,朝他做了个鬼脸儿,摆摆手,趴在父亲肩上,困意上涌。
步步交叠间,那中年男子已经抱着小姑娘渐渐远去了,身上的星宿纹径模模糊糊,却是璀璨闪耀。
*
萧无序在暗道前面带着路,目光来回扫视,提防着暗藏的机关,时而又凝神注视着两壁凿刻的纹径。细微足音响响停停,和着火焰的呲呲声,竟有种莫名的死寂。
不过这微妙的死寂很快就被打破了,身后传来了伍味子的声音,道:“我很奇怪,你爹明明提醒了不止一次,让你远离芜茔。可你为何偏要阳奉阴违,一个劲儿往芜茔钻?”
不知是这暗道太沉闷,还是她此刻心绪不怎么安宁,反正听着只觉冷淡怪异。
沉默一瞬,萧无序还是半忽悠回道:“他确实说过有些危险,可何处又是绝对安全的呢?而且芜茔的冰月宴唉!何人不想来看看?再说了,这不就我一个阴差阳错上了乌霜船吗,更要来了!”
伍味子并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反而是莫名奇妙低声念道:“戊寅,丁亥,癸巳,乙未。”
“啊?”
“它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相师暗语,该是分别代表了四个年份。”见她仍是一本正经装傻,伍味子眼帘微抬,便继续道,“首尾代表着暗道修建者的生与死,中间则代表着暗道动工的起止时间。”
“是……是吗?”萧无序轻笑两声,“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不过你怎会如此想?”
“相比于普通的相术之学,你这手法,更像是那一位的传人。”
后背悄然窜上一股寒意,萧无序却仍是挂着笑,趁机朝后道,“传人,你这是在夸我厉害吗?”说着,又是一声轻笑,默默转了回去,“我倒是想啊,要是真有机会见到那人,我定要死皮赖脸求着一见。”
伍味子却道:“当真不得一见吗?”
萧无序轻一叹气,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人早就不在了,我又如何能见?唉……没准小时候真见过也说不定,那更得是多少年前了吧。”
如此回答,萧无序本以为他便无话可说了,谁知没多久,身后便又落来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道:“那又如何,芜茔十七代也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你不是也在查吗?”
“喂喂,等一下!”萧无序脚步微滞,又是稍一侧身,“这位霁风大骄子,你是不是记岔了,不是你出钱我出力吗?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真的如此吗?”声音更是一沉。
这家伙问得颇为莫名其妙,萧无序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反问道:“不然呢?”
足音回荡,暗道之中又静了下来。萧无序颇为满意地忽悠完毕,认为这家伙这次是绝对说不出什么了。
“芜茔相师。”
谁知她刚这么想完,身后便落来此道声音。短短四字,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听得她后背窜凉,冷汗直冒,面上的庆幸也在刹那间裂了个彻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