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之中,足音悄然一敛,萧无序心下却是猛地一提又一紧,脑中嗡嗡炸响似有无数利剑横劈乱舞,好不容易拼凑起的镇定也是骤然瓦解。
火焰仍是刺啦响着,跳跃的火苗顽强且温暖,明明无风,寒意却从足下直窜入顶,炸得她头皮发麻,封闭多年的记忆再次苏醒了。
相师就是相师,天下的相师何其之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在竹茔重金利诱能人异士之后,一时间,芜茔城中又涌现了成百上千的相师。毕竟前一位东城求雨的壮景实在是深入人心,众人对这一身份更是前仆后继,乐此不疲。
而真真假假,鱼龙混杂,所聚之人皆在吹嘘自己多有本事有多能干,可这种事谁又真的能说清?反正都是来混口饭吃,你一句相师,我一句相师地胡乱喊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既然来都来了,好歹也都算是芜茔城的相师。
而芜茔相师……连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众所周知,约定俗成,这指的是芜茔十七代的那一位,并且仅此一位。
萧无序嘴角略微抽搐,缓缓转身,却似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她仍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伍味子,忽地一笑,道:“什么?”
伍味子也在注视着她,眸光微凝,回道:“一个人不论如何擅长伪装,危急之时,总会暴露过去的痕迹。真实的性情如何,管中窥豹,见微知著。”
他说得颇为认真,萧无序却看了好笑,道:“这位霁风大骄子,还真是会说笑。”
谁知对面声音一沉,更是认真道:“我没有在说笑。”
“这么说来,你还挺了解那芜茔相师?”萧无序又是一笑,似乎是真来了兴趣,“具体呢?”
伍味子果真详细道:“从卦解迷林辨位到用奇门遁甲之术甩开追杀,从雾鸢暗号到招式中的芜茔痕迹。再之后,暗寻老道人,冰月宴上的异象追踪,如今的巧破暗道之谜……这些还不够明显吗?傻子都该看出些端倪了。”
“可你也说了,只是看出些端倪,换一个人,也未必不能办到。”萧无序抿唇颔首,强装镇定,随即抬眼与他对视,“而且……你不觉得你这猜测过于荒谬了吗?”
伍味子也意思意思一挑唇,突然道:“你该没有失忆吧?”说着,眼帘轻轻一垂,似在看什么东西,只一瞬,又重新与她对视。
萧无序心中顿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他道:“这竹鞭‘净’用得可还顺手?”
闻言,萧无序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竹鞭,指尖微凉,心下也是咯噔一凉,僵笑道:“这是你的?”
伍味子沉默不语,这是默认了。萧无序垂首敛眸,好是一通无语。这……这原主之前到底干了什么啊!怎么就惹上了这个家伙,还把人家东西给抢了啊?!
亏她还不知死活地使着竹鞭在原主人面前嘚瑟,又是露馅儿又是被套话的,还浑不自知。真是前人挖坑,后人玩儿命……
在心底痛哭哀嚎的同时,萧无序脑子可没没闲着,神情轻轻一展,刚想说些什么顽强地忽悠过去,伍味子却抢先一步道:“还有你所用的两仪录……”
他这么一提,萧无序是陡然醒悟。
对了!冰月宴上她所使的那一招!虽然装模作样被紫铃一招解决了,但那可是实打实的两仪录!不仅如此,她还就倒在了这家伙面前,被看得更是一清二楚!
而两仪录,向来无人模仿得出……况且他又常年待在芜茔,既已看破,那么无论她如何解释都是徒劳。
两侧的火焰明明暗暗,萧无序心脏骤然缩紧了,视线也逐渐模糊了。没有一丝风,但她后背却窜起了一股凉意,钢针般刺骨。脸颊也是僵一阵麻一阵,红白交替。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仍是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无需再解释。
或者说,她确实也解释不出什么了,甚至连那些忽悠的话也忽悠不出口了。
伍味子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在她视线模糊之际,他神情也是五味杂陈,末了,神情一敛,继续道:“那套拳法,便是那废物少君所教的吧?”
萧无序眼前陡然一清,麻木的脸上裂出了怒痕,沉声道:“既然知道我是谁,竟还敢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
“有何不敢?实话实说罢了。”伍味子微一侧首,眸光一凝,“你竟如此轻信一个外人,还敢把他带进来,还真是跟那废物少君一般,愚蠢又……你笑什么?”
“我笑你沉不住气,怎么,这就装不下去了?你以为我为何要带你下来?”萧无序笑意缓缓一敛,神情竟是严肃起来,“既然来者不善,那不管你想干什么,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陡然一冷,五指一紧,抡拳而出!拳风扑面,火焰摇曳,一招一式,当真是毫不留情。
伍味子一边躲一边退,很快便被逼到了石壁,避无可避,只得迎面接住她的攻击,嘴角似笑非笑一挑,道:“你又何必再来蹚这趟浑水?”
“我不来,你的目的岂不是达不到了?”
伍味子俯身避开落来的拳,拽住她胳膊借力一转,又落到了她身后,蹙眉道:“既然怀疑我了,你便该找机会离开才是,你现在又是何意,想要拿下我好好逼问吗?”说着,一掌递出,萧无序硬接,却被震得后退数步,胳膊隐隐泛麻。
冷笑一声,她又重新凝气,再次打了过去,不出所料,皆被对方一一化解了,这样打,根本探不出他那招式是何路数。
不再犹豫,她直接使出了两仪录。这一次,攻势要比之前猛上许多,拳式招招到位,内部真气灵活游走,打出的拳刚劲凛冽,破风阵阵,可再没半分收敛。
而伍味子似也招架不住,回击之势,颇有几分芜茔城心的痕迹。萧无序追得更甚,又听他道:“怎么,你当真有把握赢我?”
“那又如何?”萧无序又是一击轰出,笑道,“实在不行,借着机关暗器,同归于尽也没什么不好。”
“据传芜茔相师油盐不进,不管筱翎如何软硬兼施,皆是不为所动。”伍味子借着石壁一翻而去,与她拉开距离,“躲了我一路,现在竟然忍不住出手了,把自己陷入此等陷境,对你有什么好处?换脸也好换魂也罢,既然借了机缘重来,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听到最后一句,萧无序微微一滞,神色惊变,不过手上仍是没留情。
“祖上几代相师都葬身芜茔,你还敢留下?”伍味子仰头笑道,“你不过是个受雇的相师罢了,跟那人非亲非故,他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相护?真是愚不可及!”
萧无序眸光又是一凛,深吸一口气,身形更是诡谲缥缈,石壁上的光点都被掀起的劲风刮得飘忽不定,她道:“拿人钱财,帮人办事,再成就芜茔相师之名,有何不可!”
伍味子一边躲一边挡,冷笑道:“芜茔生死一线之际,你非但不跑还敢往里钻,遭了妒害还要念着那人的好拼死把敌人引入埋伏之地。命都可以不要,你告诉我是为了名利?!”
他怎会知道如此多?
心下暗道不对,萧无序力道悄然收敛了几分,咬牙回道:“天下熙攘,利来利往,有何不对?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一个雇主而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如此拼命吗?”
“你闭嘴!”萧无序本欲收手,可听到最后一句,双眸煞红,怒意翻涌,真气紊乱,一没留神竟直接打了出去。
而在她攻势最猛之时,伍味子竟是没躲,硬是挨了她一拳,星光摇曳,把整个洞穴映得明晃耀眼,光影交加,也不知道他的脸色本就如此还是被这一击打得煞白。
萧无序顿时愣住了,正惊愕着,便瞥见他嘴角缓缓渗出的鲜红,心下一骇。
伍味子也在望着她,面上仍是一派镇定,嘴上也仍是没停,缓缓道:“还真是愚不可及……”
萧无序逐渐冷静,见此,嘴角一扯,道:“到底是谁愚不可及,你就这么想挨打吗?”
“激怒我也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我,有些东西,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萧无序轻一闭眼,又悄一睁眼,再次深吸一口气,嘴角轻轻一扯,“你挨了揍,也套了话,我们就此扯平。你没……事吧?”
伍味子还是冷冷一笑,道:“怎么,不怀疑是苦肉计了?”
“你向来缜密,不到最后一刻,可不会如此翻脸。再者……你知道得实在是太多太细致了。”之前打得太冲动,拳头还隐隐作疼,萧无序揉着手腕儿,仰头与他对视,眸光闪烁道,“你究竟是谁?”声音微变,似乎还有些发颤。
“这个反应,你心中怕是已经有人选了。”伍味子缓缓走近了些,试探性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便是你那位好少君吧?”
借着璀璨的星光,萧无序故意避开了视线,后退一步,嘴角不由得轻颤起来,神情微微一变,“你们的招式确实很像……”
伍味子笑道:“这么说,我竟是自己在骂自己?”
萧无序抬眼望来,那神情还是有些不信。伍味子解释道:“你追随了他不过几月,连照面都没打过几次,招式便能学到三分像。而我常年在他身边,剑术和探术学得又岂止三分像?”
“常年?”萧无序想了想,想起一人,猜测道,“你是说他身边那位密探……大呆?”
伍味子颔首。
萧无序眉心却又是一拧,警惕道:“如何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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